书城小说间谍课系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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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盟军集结(3)

夏季和秋季她习惯于以三明治当中饭,她总是自己带上一份。但十二月十五日那天她没带。

看到法兰齐斯卡纳广场上方蔚蓝色的晴空,再加上自己身着洁净的花呢大衣,她决定,如果大自然提供给维也纳人哪怕只是一天的小阳春天气,那么她也要充分地享受,到公园里去吃午餐。

她如此喜爱环城路对面这个小小的公园,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公园的一头是胡伯纳·库萨隆——一家像天文台似的围着玻璃墙的饭店。在那里,中饭时常有一支小乐队演奏维也纳作曲家施特劳斯的乐曲。

吃不起里面的午饭的人,可以坐在饭店外面的围栏内免费欣赏音乐。况且在公园中央还站着伟大的约翰·施特劳斯本人的雕像。

爱迪丝·哈登堡在当地的一个快餐吧里买了一份三明治,在公园找了一把阳光照耀下的椅子,边听华尔兹舞曲边咬三明治。

“对不起。”

她猛地跳了一下,她的遐想被那声低沉的道歉声打断了。

如果说有一件事情是哈登堡小姐所不喜欢的,那就是陌生人与她搭话。她朝旁边一看。

他很年轻,长着黑头发,有着温柔的棕色眼睛,说话带有外国口音。她正想转移目光时,注意到那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本小画册,正用手指指着文字说明里的一个词。因此,尽管不情愿,她还是去看了。那本小册子是图文并茂的《魔笛》演出节目单。

“请问这个词——它不是德语,对不对?”

他的食指指向partitura这个词。

当然,她应该在这时候离开,只要起身走开就行了。她开始包上她的三明治。

“对,”她简短地说,“它是意大利语。”

“哦,”那人谦逊地说,“我正在学习德语,可我不懂意大利语。请问这个词是不是故事的意思?”

“不,”她说,“它的意思是音符、音乐。”

“谢谢你,”他真诚地说,“要弄懂你们维也纳歌剧太难了,但我真的非常喜欢。”她那正在包装剩余三明治的手指动作减慢了。

“这个歌剧故事以埃及为背景。”年轻人解释说。废话,她知道《魔笛》的每一句台词和歌词。“确实是的。”应该到此结束了,她告诫自己。不管他是谁,他是一个谦虚的人。唉,他们之间差不多已经在对话了。而且兴趣相同。

“《阿依达》也同样。”他评论说。他又转回到手里的节目单:“我喜欢威尔第,但我更喜爱莫扎特。”

她的三明治已经重新包上了,她已经准备离开。她只要站起身就可以走开。她转过头去看他,他利用这个机会仰起脸露出了微笑。

那是一种非常害羞的微笑,几乎是在恳求。棕色的眼睛上面覆盖着那种模特们梦寐以求的长睫毛。

“这无法比较。”她说,“莫扎特是他们中间的大师。”

他笑得更灿烂了,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也许他在这里坐过,就坐在这把凳子上,创作他的音乐。”

“我敢肯定他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她说,“那时候这把凳子还不在这里呢。”

她站起来转过身子。年轻人也站起身并像维也纳人那样微微鞠了一躬。

“很抱歉打扰你,小姐。谢谢你的帮助。”

她走出公园,走回办公室去继续吃完她的中饭,自己在生自己的气。在公园里与年轻男人说话——下一步会怎么样呢?但反过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在学习维也纳歌剧的外国学生。这样做肯定不会有害处,但到此为止。她一路走过去,看到墙上贴着一张海报,维也纳歌剧院将在三天之后上演《魔笛》。也许歌剧是那个年轻人的学习科目之一。

尽管很喜欢,但爱迪丝·哈登堡从来没有在国家剧院内观赏过歌剧。当然,她曾经在剧院门口徘徊过,但是音乐会票价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这种演出的票简直是天价。歌剧的季票是一代代传下去的。预定套票是供富人们享受的。其他票可以依靠影响力获得,而她没有影响力。即使最普通的票,也不是她能消费得起的。她叹了一口气,继续埋头办公。

那天的好天气已经结束了。冷空气夹着灰色云团卷土重来。她恢复了去她惯常去的咖啡馆和惯常坐的餐桌吃中饭。她是一位非常爱清洁的女子,生性洁净。

公园午餐之后的第三天,她在通常的时间准时到达了她的餐桌。她注意到旁边的桌子似乎已经被占用了,桌上放着两本学生的教科书——她没去看书名,还有一只玻璃杯,水喝了一半。她刚刚点完饭菜,邻桌的那个人就从洗手间回来了。一直到坐下来后他才认出她,并发出了一声惊叹。

“噢,你好,又见面了。”他说。她的嘴唇抿紧了。女服务员端来她的饭菜,放到了她的桌上。她中圈套了。但那个年轻人压制不住话头。

“我看完了那本节目单。我想,我现在已经全部弄懂了。”

她点点头开始优雅地吃了起来。

“好的。你在这里学习吗?”

怎么搞的,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她的哪一根神经不对了?但餐厅里她周围的人都在说话,你有什么可担忧的,爱迪丝?一次文明的会话,即使是与一个外国学生,肯定不会有害处。她不知道格穆利希先生会怎么想。他一定不会赞同这种事情的。

那个黝黑的年轻人欢快地微笑了。

“是的,我在学习工程学,在理工大学。当我获得学位后,我要回去为祖国的建设贡献力量。哦,我叫卡里姆。”

“哈登堡小姐。”她一本正经地说,“那么你是哪里人呀,卡里姆先生?”

“我是约旦人。”

哦,老天爷呀,原来是一个阿拉伯人。嗯,她想象在卡尔特纳环城路对面的理工大学里有许多这样的人。她所见过的大多数阿拉伯人在街上摆地摊,死皮赖脸地在咖啡馆门前的人行道上出售地毯和报纸,赶也赶不走。她旁边的小伙子外表看上去令人尊敬。也许他的家庭门第较好,但毕竟……一个阿拉伯人。她吃完做了一下结账的手势。该离开这个年轻人了,即使他表现得彬彬有礼。

“可是,”他遗憾地说,“我还是认为我不能去。”

她的账单来了。她用手摸索着奥地利先令纸币。

“去哪里?”

“去歌剧院,看《魔笛》。我独自一人不能去,没这个胆量。里面有那么多人。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欣赏,该在什么时候鼓掌。”

“哦,我认为你不会去的,年轻人,因为你搞不到票。”

他看上去一脸迷茫。

“噢,不,不是这么回事。”

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取出两张纸放到了桌子上——她的桌子——放在她的账单旁边。音乐会第二排座位,离歌手只有咫尺之遥,中间走廊旁边。

“我在联合国有一位朋友。他们有赠票,你知道。但他不想看,所以他把票送给我了。”

送。不是卖,是送。这种天价的票,他就这么送掉了。

年轻人恳请地说:“请问你能带我去吗?”

措辞用得很好,好像她会带他去似的。

她想象着坐在那个有壮丽拱顶的、金碧辉煌的洛可可风格的天堂里,她的兴致随着乐曲的低音、中音、次高音和女高音而上升,升到绘有彩图的屋顶……

“当然不能。”她说。

“哦,对不起,小姐。恕我冒昧。”

他伸手拿起票子,两只手一手捏住一半,准备撕掉。

“不。”刚撕了不到半英寸,她的手就按在了他的手上,“你不能那样。”

她的脸涨红了。

“可它们对我没有用处。”

“嗯,我想……”

他的脸亮了起来。

“那么你会陪我去歌剧院了,对吗?”

陪他去歌剧院,这当然是不同的。不是约会,不是那种两个人相互接受之后的约会。更像是导游,真的。出于维也纳人的礼貌,陪一个来自外国的学生去欣赏奥地利首都的其中一个景点,这样做没有害处……

他们定下来七点十五分在歌剧院门前的台阶上见面。她从格林辛驾车过来,顺利地停好车。他们汇入到洋溢着喜悦的人群之中。

如果说在度过了二十个没有爱情的春秋后,爱迪丝·哈登堡会感受到天堂般的快乐,那就是在一九九〇年的那个晚上,她坐在离舞台只有几英尺的地方,沉浸在旋律的海洋之中。如果她想感觉陶醉的滋味,那么那天晚上,她让自己彻底沉浸在高低起伏的洪流般的歌声之中。

上半场,当帕帕吉诺在她前面歌唱和跳跃时,她感觉到一只干干的、年轻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出于本能,她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下半场当这事又发生时,她没有动,反而随着音乐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暖流涌到了她的身上。

全场结束时,她仍然陶醉在剧情之中。不然的话,她决不会允许他陪伴她穿过广场到弗洛伊德常去的地方——兰德曼咖啡馆,现已恢复了它在一八九〇年时的繁华。在那里,最好的领班服务员亲自把他们引到了一张桌子,于是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真正的晚餐。

饭后,他与她一起走向她的汽车。她已经镇静下来了。她的自控力已经恢复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陪我看看真正的维也纳。”卡里姆平静地说,“你们的维也纳,拥有漂亮的博物馆和音乐会的维也纳。要不然,我永远也不会明白奥地利的文化。”

“你说什么呀,卡里姆?”

他们站在她的轿车旁。不,她肯定不会让他搭车去他的公寓,不管他住在何处。而且如果他提出来要与她一起去她家,那就会暴露出他确实是流氓那一类的人。

“我想再次见到你。”

“为什么?”

如果他告诉我,我很漂亮,我就会揍他。她这么想道。

“因为你很善良。”他说。

黑暗中她的脸涨得通红。他二话不说俯身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他就走了,迈步穿过广场。她独自驾车回家。

那天夜晚,爱迪丝·哈登堡的睡梦被打乱了。她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她梦见霍斯特,那是一九七〇年那个漫长而又炎热的夏天,他是那么爱她。那一年她十九岁,是一个处女。霍斯特使她变得纯洁高雅了,也使她爱上了他。霍斯特在冬天突然离开了,没有留下一张纸条,没有作出一次解释,也没有说一声道别。

起先,她认为他一定是出了意外,于是她打电话到所有的医院去问。然后,她认为由于他是推销员,肯定是公司要他出差去了,他肯定会来电话的。

后来,她获悉他与加拉茨的一个姑娘结了婚。当他与她在一起时,他也一直爱着那个姑娘。

她一直哭到春天,然后她把他从记忆中彻底抹去,销毁他留下的所有痕迹,并把它们烧了。她烧掉了他送的礼物,以及他们散步时和在卢森堡施洛斯公园湖上泛舟时拍的照片,尤其是那棵树的照片。就是在那棵树下,当初他爱上了她,真正爱着她,并使她与他融为了一体。

此后,她的生活中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男人。他们只会背叛你和抛弃你,她的母亲曾经这么说过,而母亲是对的。今后不会有其他男人了,再也不会有了,她发誓。

那天夜晚,即圣诞节前一个星期的夜晚,她的梦一直到黎明前才渐渐消退。在她的睡眠中,她一直把《魔笛》的节目单抱在她那瘦小的胸部上。在她的睡眠中,她眼角和嘴边的一些皱纹似乎消失了。而且在她的睡眠中,她笑了。那样肯定不会有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