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出大厦上了车,路上行驶很长时间到了一个地方,天色已经蒙蒙黑了下来,在京城我完全是个路痴,问洪西这是哪里。洪西淡淡道,潘家园旧货市场。
此刻大雪纷飞,地面落着一层白色,风也很大,平日应该喧嚣热闹的市场看不到几个人。车子艰难从东南方向进去,停在路旁,我看到旁边是个古香古色的二层小楼。
这小楼夹杂在一堆破烂楼的中间,左面是性用品商店,右边是杂货铺,满地污水,左前方还搭了个破棚子,恍惚中似乎来到了九十年代的贫民窟。
众人下车,护士美女伺候着轮椅上的洪西,走到二层小楼前。上面悬着块木匾,从右到左写着“上善斋”。
推门而进,像是陡然进入另一个世界,完全不是外面脏乱差的风格。屋里布置古香古色,井井有条,墙上挂着山水画,古董架子上摆放着瓷瓷碗碗,还有唐三彩。就连迎客的桌椅大都是红木的,上面纹刻着很古老的岁寒三友。
屋里有两个老者正在赏鉴古玩,拿着一个小碗用放大镜照着,时不时探讨两句。
其中一位老者抬起头看到我们,赶忙起身:“呦,这不是洪爷吗,贵客来访啊,请进请进。”
另外一位老者听到声音,也抬头看我们。他这么一亮相,我心跳骤然加速。这老头我居然认识!那还是四层世界的时候,在另一层世界里我是看门岗的王建祥,曾经在清水河摸到古盒,拿到古董店请人赏鉴,当时帮我看盒子的老先生就是眼前这位老者,我依稀记得他叫赫师傅。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属于老王那个位面的世界啊。
我正傻愣着,洪西指着先前过来的老者说:“介绍介绍,这位是上善斋的店主,姓纳。纳师傅家里以前可是在旗的八旗子弟,大清不亡搁到现在,纳师傅那最少也得是个贝勒,四阿哥什么的。”
纳师傅赶紧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辛亥革命到现在都多少年了,不提那老黄历。”他赶忙招手叫过疑似赫师傅的老头过来:“我也介绍介绍,这位是我的师弟,和我出身差不多。其人姓赫。”
我心中大惊,果然姓赫。
赫师傅抱拳:“各位好,我看你们是有事谈,就不打扰了,我先去二楼看看玉器。”
赫师傅很懂规矩,也很有眼力见,见面就告辞。他转身要走,我赶忙问道:“赫师傅请留步,我有一件事想问问。”
赫师傅转头看我:“小兄弟不用这么客气,有事请讲。”
“请问你是不是来自山东?”我问。
赫师傅笑眯眯看我:“小兄弟见过我?不错,老朽是从烟台附近赶过来的,年前拜访师兄,谈几笔生意。”
我疑惑至极,我曾经见过那个世界的程序员,现在又见到了那个世界的赫师傅,真要这么论起来,我还见过两个世界的黄腾。
难道这两层世界的人真是互为映照,同时存在两个?
念头纷杂,也不知具体想些什么,我勉强跟赫师傅说很小的时候曾跟着家里人到过烟台,应该见过赫师傅一面,那时候太小,仅仅留个印象,没想到还真是你。
赫师傅笑笑,意味深长看我一眼,转身上了二楼。
洪西没有追问这件事,他对纳师傅说:“老纳,带我们这位朋友看看灰界吧。”
“请。”纳师傅做个手势。
我们一行人被纳师傅请到内堂,里面空间很小,又放陈着好几排古董架,却不觉得逼仄。纳师傅来到最里面,这里有个不起眼的保险柜,他从手腕上解下黑石手链,不知怎么捣鼓的,竟然用那手链打开了保险柜门。
他伸手进去从柜里取出一块玉佩。我看的暗暗纳闷,这玉佩是从灰界里出来的?灰界还能产玉石?
正疑惑间,纳师傅拿着玉佩说:“各位稍等,我去取器物。”
我实在忍不住问:“这块玉佩不是?”
纳师傅笑:“小兄弟有所不知,我要去拿的东西价值连城,且不说市面值多少银子,隐形价值便不可估量,怎么可能把它放在明面上。这块玉佩仅仅是把钥匙,还要从藏物之地把那东西取出来。”
洪西说:“纳师傅办事我是一百个放心,冲这份仔细谨慎劲,我就特别欣赏他。”
纳师傅笑笑让我们稍等,他从内堂绕过一扇屏风到了后面。
谁也没有闲聊,各自坐着,气氛压抑,我心想这老头哪仔细了,我们来这半天连口水都不给喝。
正想着,纳师傅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器物。
这器物看起来像是青铜制造的一种壶,上细下粗,肚子鼓出来,两边有类似龙形的把手。看起来非常有历史的质感,纳师傅拿着挺费劲,应该是有分量。
洪西道:“老纳,给这位小兄弟讲解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纳师傅把这器物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说:“此物叫齐侯编磬,大概是春秋时的物件,看形状是容器,其实不是,而是一种乐器。”
我凝神看着这个编磬,问纳师傅能不能摸摸。
纳师傅摇摇头,把双手亮给我看,我这才注意到他双手都戴着薄丝的白手套。可见对这个东西如此保护。
我有点悻悻问:“这东西和灰界有什么关系?”
纳师傅道:“小兄弟你看,此编磬呈单面双层结构,两个把手看着像龙其实不是龙,而是某种阴兽。”
“什么兽?”我没听清。
“所谓阴兽,就是阴间的怪兽。”纳师傅解释。
我仔细看着两个把手,那模样确实不是龙,看头颅的形状有点像狗,我忽然心念一动:“地狱犬?”
纳师傅来了兴致:“嗯,有点意思,这小兄弟倒是能举一反三。我刚说阴兽,他就能联想到地狱犬。这种阴兽具体叫什么已经不可考了,确实是传说中守护阴间大门的怪兽。两个把手的制作是为了方便挂磬钩的,高高悬挂在半空,进行击打。据说这种乐器敲出来的声音清脆明朗独具特色。”
“还据说干什么,现在就打打听呗。”我说。
纳师傅笑:“小兄弟真会开玩笑,器物流传到现在少说两千年有了,本身早已损坏,材质也因为氧化等原因发生了变化,就算能敲,也不是当年的动静。”
我没说话,盯着这玩意看。纳师傅见我看得入神,兴致也起来了说道:“据说这磬的制作原理是从灰界中来的,敲打出的声音完全不似人间。当年齐国的国王闻听此音,惊呼此曲只应天上有。”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在白云寺中在内视状态中我曾见到一幅唐卡。用神识触碰,接触到唐卡的色块,连在一起是一首天籁之曲。
看着编磬,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觉得玄妙到不可琢磨,难道灰界中真的存在某种声音,能近乎天籁?
没想到,我听到的唐卡声音竟然和两千年前的宫廷音乐契合了。
我疑惑说:“那你怎么确定记载的就是灰界的声音?”
“这就是这个编磬最值钱的部分。”纳师傅笑,他把编磬转了一下,轻轻抬起。编磬下面是空心的,黑森森好像在里面刻了许多字。
纳师傅说:“一共一百六十五个铭文,符合这种字数的器皿在古代名唤乙器。你看看铭文的最后四个字。”他从兜里掏出精致的小手电给我。
我拿过来打开,往里照,看清了这些铭文。
这些字一个都不认得,从上至下行书,从右向左排列,每行字数不一样,看起来整幅字大概呈现扇形模样。
“铭文的内容是什么?”我问。
“看最后四个字。”纳师傅说。
我用手电仔细照着,最后四个字勉强辨认其形,不算太复杂,大概能猜出前面三字,这三个字是“用三二”,最后还有一个极为笔画极为繁琐的字,实在认不出来。
“这什么意思?‘用三二’?看不懂。”我问。
纳师傅说:“那不是三二,第二个字念‘气’,第三个字念‘加’,最后一字是‘命’。连起来就是‘用气加命’。”
我用手电照着,摸着下巴暗暗思索。
纳师傅说:“四个字里最重要的一字是第二个‘气’。古代人表达‘气’,最早是用三条线,其实仔细看那不是三条直线,中间的线略带弯曲,取的是象形的意思。意思是,阳光下地表泄出气,不久便消失于空中,气体游动而成云。‘气’最早的概念就是云。所谓云气,《庄子逍遥游》里也说,藐姑射山的神人‘乘云气’而至。”
他顿了顿说:“这篇铭文里所记载的‘气’,并不是云的意思,概念更加复杂,说的是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