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细细观察,众人都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可谁也没有悲戚之色,还都谈笑风生,就像是第一批人去参加工作,工作没干好一样。现在满营地大都是修行界的高人,行为表现也不像平常的凡夫俗子。
令我疑惑的是,就算第一批探索者发生了意外,为什么不向我们外界传递信息出来呢。手机没有信号,还有别的传送方式,对讲机也可以吧,现在也不是旧社会,完全可以用先进的电子仪器传送信号出来。
想多了也没用,明天中午再说吧。
到了夜里果然眼睛疼了,这是最后一晚上,疼就疼吧。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疼痛消失,我正蜷缩在帐篷里打盹,黎凡进来拍我:“齐先生,今天可别睡晚了,队伍在中午十二点整再出发,你提前一个小时到我的帐篷里来报道。”
我昏昏沉沉点点头,把他送走,用手机上了铃声闹钟,声音调到最大。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正睡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铃声响了,我像是触电一般,一骨碌坐起来,看看时间,中午十一点。
我简单洗漱一下,穿好衣服出了帐篷,穿过营地找到黎凡。
他的帐篷已经坐满,贾珍玖正在人群中开会交待什么,看到我做个手势,示意我在后面找地方坐下。
我悄悄坐着听。听了会儿才知道,此时帐篷里加上我这几个人正是第二批进庙的队伍。贾珍玖是领队,按惯例嘱咐大家安全的细则。
我仔细打量一下,队伍里除了我、贾珍玖和黎凡,还有另外五个人,这五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最年轻的可能也就十八九岁,留着黄色爆炸头,最老的大概六十左右,满脸皱纹,这就是一会儿要生死与共的团队。
讲了半个小时,时间马上要到了,大家都从帐篷里散去做最后的准备。
黎凡看我没吃东西,开了两个罐头,告诉我进到里面一定要保证体力,遇到危险如果尚有一分体力,那就有一分活着的希望。
我狼吞虎咽把罐头吃干净,其实对进庙之后的危险我根本无所谓,比起眼睛疼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而且我隐隐有种感觉,黎菲和解南华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死了,这也太容易了吧,依他们两个的见识和能力,危险可能会有,死了应该不至于。
和黎凡说说话时间就到了,贾珍玖分配给我登山包,我在队伍的最后面。
全营地的人都出来了,一起为我们送行。队伍八个人跟他们摆摆手,贾珍玖在最前面,开始往寺里进发。
看着周围沉默的人群,我心里很压抑,如果我们第二批人包括贾珍玖再出现意外了,南派还会派出第三批人吗?那么到时候谁做领头人?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看看不远处的宏大庙宇,阳光氤氲,高山悬崖云雾蒸腾,寺庙群静静矗立在那里,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古庙和营地间有很大一块空白区域,满地落叶,我们像是蚂蚁一样行走在深崖盆地中,远处的庙宇如同神庙。
队伍走得不快,大概二十分钟后,来到寺庙前面,抬头上看,高大门楣上面横着一道木匾,从右向左写着三个繁体隶书大字:白云寺。
这几天关于白云寺历史的考证我耳朵都快听出糨子来了,修行界统一的看法是,这座寺庙应该修建在唐朝武则天大足年间,大约在公元701年左右,至少有上千年历史。
武则天时代因为统治需要,弃道崇佛,全国境内大肆修建各种庙宇,耗费国帑不计其数,只要你是和尚尼姑,甭管真的假的,都是社会上等人物,那时候还有很多稀奇古怪国来的洋和尚,就是胡僧,带来很多闻所未闻的洋玩意和洋理念。
眼前这座白云寺很可能就是那时候某个神通广大的和尚主持修建的。
白云寺大门开着,虽是白天门缝里却深邃黑森,周围死寂无声。古庙能无声无息保留到现在也算个奇迹。
贾珍玖回头看看我们,然后上前扶住大门,使劲往里一推,“嘎吱”一声响,大门整个推开,队伍鱼贯而入。
进去是个深院,遍地落叶,四周是庙殿长廊。院子里还有几座古怪的石头雕塑,非神非佛,看不出是什么。这些雕塑已经上千年,石头外面蒙着深绿色污渍。
贾珍玖轻声说:“把庙门关上,我们往里去。”
一行八人非常有素质,一个说话的都没用,行动整齐划一。
我们穿过死寂的大院,到了第一重大殿,阴森黑暗,正中供奉着一尊大概两米来高的佛像,是个行脚僧人,穿袈裟留光头,手里拄着禅杖,面带微笑,似乎正从黑暗的深处徐徐走来。
贾珍玖停下队伍,让所有人打开手电,别看是白天,可阳光难入,很多植物生长在大殿之上,纠缠在雕梁画栋之间。怎么说呢,这地方有点像东南亚的吴哥窟。
众人的手电光线落在佛像身上,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的造型,非常古怪。可能唐朝时的佛教信仰和现在截然不同,佛教文化所呈现出的形式也极其不一样。
“贾哥,你看。”队伍里有人用手电照着佛像下面,我们看到在地上画了三条竖线,上面有箭头指示。
“嗯,他们往里走了,跟着标识走。”贾珍玖说。
队伍穿过这重大殿继续往里,后面是大大小小殿宇一重套一重,院落相隔,整个地形极其复杂,好像形成了迷宫。
这地方不知为什么阳光照不进来,虽然已过千年,保存还算完整,很少看到残垣断壁。
正走着,队伍里那个最年长的老头嘟囔一声:“不对。”
贾珍玖让大家停下来,问怎么不对。
老头用脚跺了跺地面说:“咱们现在已经进了燕山的山脉,我查过当地的天气,结合我多年进山的经验,这里的气候下土层水分应该很多,水分内渗,土壤里会形成很多气泡,挖掘容易,可塑性强,可你们跺跺现在的地面。”
众人一起用鞋踩了踩,狠狠跺跺脚,能感觉出地面极其干燥,贾珍玖蹲在地上捏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搓了搓。
老头说:“我仔细观察过,寺里的土壤环境和寺外完全是两回事。咱们驻扎营地的土质非常酥软湿润,可一走进寺里地面马上变得特别干燥,硬邦邦的。”
“山中特殊地形,这也是有的。”有个女孩说。
“不对不对,”老头说:“你们知道吗,就在刚才进寺的时候我还特意观察过,寺庙大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里面是干燥的土壤,而外面就是湿润的土壤。”
“你想说什么?”贾珍玖皱眉。
老头道:“据我判断,这座寺庙像是划出一道界限,外面是正常的大山气候,里面自成一方天地。”
这个推断其实是极玄的,放在平常肯定会被人笑,可这里的八个人,一个笑话的都没有,全都在凝神思索。
修行人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遇到不可理解的事、超出科学自然的事,不会立即生出反感和耻笑。
这些人的思考方式不考虑世俗道德和主流价值观,而是逻辑先行。只要符合逻辑,能提出证据,就算说人是由蛐蛐进化来的,他们也会认真对待你的意见。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舒服,他们的思维包容性很强,广纳百川,见多识广。
贾珍玖捏着泥沙站起来,扑扑手,沉思片刻道:“回去!”
众人没有意见,后队变前队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贾珍玖走在第一个,我在第二个,队伍里气氛很肃穆,没有人说话,极其压抑。
我们每走过一处别院或是寺殿都会留下清晰的标记,顺着标记往回走就可以了。
贾珍玖仔细检查每处标记,然后再走,这时间就长了,路过很多院子,穿过很多殿堂,看起来都似是而非的,说来过吧好像都见过,说没来过吧看着也眼生。
走了半天,我们来到一处别院,贾珍玖停下脚步,眉头紧锁。
“怎么了?”我轻声问。
“看看你的脚下。”他说。
我低头看,地上留着淡淡的脚印,不是刚才踩过的,而是早已经有的。
不知为什么我头皮有点发炸,轻轻说:“有人来过?”
“这是咱们的脚印,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咱们在这里跺过脚。”贾珍玖说。
不会吧,我咽了下口水。贾珍玖蹲在地上,抓起一把地上的泥沙在手心,轻轻一撮,泥沙纷纷下落。
院里无风,泥沙簌簌而下,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