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刘大姐瞪着我问。
我嘴开合了几下,艰难咽了几口唾沫,好不容易说道:“我是来吊唁的。”
“我知道了,你是小王的朋友,对不对?”刘大姐还真是单纯,拍着手说。
我赶紧点头。
她把我拉起来:“今天早上要给小王送葬,忙的一团糟。小伙子谢谢你,还想着过来看看。小王这孩子平时在家里窝着,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你这样的朋友,走走,你见没见过他爸爸?”
刘大姐不由分说拉着我到了前面的客厅。一大群人正在商量事,殡葬一条龙的主持人在安排流程,刘大姐把我拉到王建祥的近前。刘大姐道:“老王,这是你儿子生前的好朋友,特意来吊唁的,小伙子好啊。”
王建祥拉着我的手表示感谢,我想了想,摸了摸兜,从里面取出赵晓宇赠给我的五千元钱,我把信封递给他:“叔叔节哀,你身体重要。”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是一大摞红钞,王建祥吓了一跳赶忙往外推:“这是干什么?”
我心说真是命运的安排,赵哥给我的钱转一手就送到这了,红尘莫测,真是让人感慨。
王建祥坚决不要,我是坚决要给,我们两个在这撕扯,刘大姐看不过去了,一把抢下信封,硬塞到王建祥的大衣兜里:“这是孩子的一点心意,你拿着。这么多天你都没开工,光吃那点存款啊。”
王建祥颇为感动,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问我是怎么和他儿子认识的。我绞尽脑汁,说以前是小王的同学,这几天本来想联系他参加同学会的,结果得知这么个消息,就过来看看,真是没想到啊。
王建祥估计是儿子走了,没有感情宣泄点,看见我和他儿子是同龄人,可找着抒发情感的地方了,又是抹眼泪又是擦鼻涕,那点零碎全抹在我手上。
东西收拾差不多,殡葬一条龙的主持人让大家一起坐车出发,到火葬场。
我这衣服还算宽大,崽崽藏在里面非常懂事,没有做声。
因为死的是晚辈,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会有摔火盆这些流程。大家到了小区门口,这里停着一排车,不算什么高档车,可见王建祥认识的这些朋友也大都是工薪阶层。
正要上车,王建祥拉着我非让我坐头车。这头车可不是那么好坐的,我非亲非故,连死者朋友都算不上,说什么也不上。
王建祥火了,叫着几个人硬把我塞头车的副驾驶位置。我刚坐好,有人把遗像塞我手里,还说了声:“捧着,别摔了。”
我懵了,这是干啥这是,把我当死者的孝子贤孙了。我就算是他朋友,也不可能捧遗像吧。
我一股火上来,这帮人还懂不懂事,刚想说什么,王建祥在后座咳嗽了两声:“小齐,就麻烦你了。小王走的早,平时他性格又孤僻,没什么朋友。今天你能来,叔叔特别感动,你就帮帮叔叔,总不能我抱着儿子的照片吧。”
我心软了,叹口气点点头。
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我的命运真是儿子小王创造出来的,那他从某种意义来说,算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给他捧遗像,还真不冤屈我。
我坐在副驾驶上发愣,觉得命运真是玄妙异常,每次都以极为巧妙的方式做好了安排,表面看荒诞不经,仔细品品,大有深意。
车队出发,一路开向火葬场。我发现这里的风俗人情和现实世界差不多,几乎就没区别,也是沿街纷撒纸钱。
现在入了深秋,天气酷寒,风也大,吹得纸钱漫天乱飞,说不出来的萧瑟。
到了火葬场,我捧着遗像冻得手指头发僵,刘大姐是真不错,不知从谁那里抢了一副手套帮我戴上,一直守在我旁边。
葬礼按流程走,先开追悼会,和遗体告别。王建祥放声大哭,几乎昏厥,三四个老爷们架着他才能勉强走路。追悼会开完,尸体推到火化室火化,王建祥不能跟着去了,再要看到儿子烧成一堆灰,他能当即撞墙。
找了几个娘们陪他,坐在大厅里,说着体己的话。我们这些人进到火化室,火化室和现实世界一样,分成两部分,里面是火化间,外面是休息室。
我把遗像放在一边,累的胳膊发酸,正想歇会儿,火化间门开了,火化工叼着烟出来:“一会儿你们谁收骨灰,赶紧商量一下,只能进来四个人。”
我缩在角落不说话,谁知道刘大姐真是热心肠,过来拉我的胳膊:“走,小齐,跟我进去。”
我吓一跳:“我就不去了吧。”
“那哪能呢,老王不在了,咱娘俩得把场子撑起来,年轻小辈里就属你了,走,走,大姐不高兴了啊。”她看我。
我叹口气,只好跟着几个人进到里面火化间。
进到这里,我才近距离观察到儿子的形象,他穿着平时的休闲衣服,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是个不丑不俊很普通的小伙子。
他活着的时间不算长,就这么无声无息走了,没有留下什么足迹,只有一部书稿。
想到书稿,我心潮澎湃,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一定要把这部书稿拿到手。
传送带嘎吱嘎吱响,尸体被运送进火炉里,关上小门,里面喷出火焰,呼呼燃烧。
火化间没有人说话,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烧成一把灰,整个过程就是一部最深奥的人类哲学。
大概二十多分钟,火化炉响,骨头渣子运出来。工人把骨头敲碎,收拾收拾捡了捡,放在骨灰盒里,最后把头盖骨盖在最上面,封上盖子。我都能感觉到骨灰传出来的温温热度。
我们出了火化间,来到外面,风很大,天空阴晦,乌云密布。
下一个流程是烧纸烧花圈,东西烧干净了就落葬。王建祥被人掺来,一看骨灰盒,两眼一翻顿时又晕过去。看样子后面的流程他是参加不了,在场的人也没什么耐心,按照流程草草把东西一烧。
烧完之后赶时间的人先走了,剩下的人跟着殡葬一条龙主持人上了车,到下一个地方,墓地。
王建祥没什么钱,他的棺材本是留给自己的,没想到先给孩子用上了。墓地也是整个墓园里最偏的,旁边就是高墙,挡着阳光,阴阴森森。
反正死去的儿子没有后代,风水对家里人没有影响,葬哪都一个样。省点钱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家想的都很实际,与其把钱奢在死人身上,还不如活着的人好好活。
落葬后基本就没事了,众人还要到饭店吃饭,包间都订好了。
忙活这一上午,全身酸痛,我累的骨头都嘎巴嘎巴响。坐着车到了饭店包间,菜一上来管不了那么多,吃的直打嗝。
吃着时候,王建祥和刘大姐问我家在哪,我眼珠一转,跟他们说我是从外地赶过来的,现在在江北某市工作,目前到这里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准备吃完饭去宾馆对付几宿。
王建祥生气了:“小齐,到叔叔这里了你还到外面住,是不是打叔叔的脸。你哪也别去,就到我那,我把小王的房间收拾出来。”
我支支吾吾还做犹豫状。
王建祥真是生气了:“小齐,你是不是嫌小王走了之后房子晦气?”
我赶紧摆手说真不是这意思。
“你要是不嫌弃就过来住。”王建祥气鼓鼓的说。
我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吃完饭,我跟着他回去。葬礼办完,家又冷清了,王建祥翻出一把钥匙给我,告诉我在这里随便住,当自己家。什么时候想走招呼叔叔一声就行。
他又取来新的被褥,帮我放在他儿子的卧室里。
我打量着这不大的房间,心潮澎湃。王建祥转身要走,我在后面叫住他:“叔叔,小王曾经跟我说过,最近在赶一部书稿,你知道吗?”
王建祥站住,看我点点头:“好像叫什么殡葬生涯,应该是完稿了。你们两个果然是朋友,他这部书稿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他连我都没说。”
“你知道这部书稿现在在哪吗?”我问。
王建祥站在那里想了想,随即摇摇头:“不清楚。电脑里的文件他给删了……”
我大失所望,这时他又说:“不过我知道,他好像有个U盘,专门存稿件的。应该还在。”
“在哪?”我赶忙问。
他摇摇头:“这些天事太多,我心也乱,根本没心思去找。等过一阵我收拾遗物的时候,应该就能发现。”
我哪能等到那时候,不过知道有U盘在就好。我打量一下房间,心想等晚上夜深人静的,我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