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树叶枯黄,再也没办法牢牢抓住树干的手,只能萎靡地落了。一片又一片地铺满了路面,被人来人往的踩踏着,完整的树叶纹路碎了,它们四分五裂地再被清扫集中,点燃了一把火全烧了。
秋天来了,许罗也见到了父亲。父亲除了眼角多了些皱纹,基本没什么改变。听说不操心的人,会老得比较慢。许罗细细地观摩着父亲的模样,他往下瘪着嘴巴,神情漠然地问:“你是我儿子?长得不像啊!”
许罗没有回答他,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难道我眼睛近视了?”他装模作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平光眼镜,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许罗的脸,摇着脑袋对警察说:“警官,这不是我儿子。我儿子跟我长得可像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啊?”
“爸,我整过容。”许罗开了口,许父在看到资料记载后,才哦哦地点着头坐下来问:“你怎么把自己整牢里去了?”许父咂摸着胡渣,似乎在品味着中午喝的酒:“你妈过得真不错呢!找了个有钱人呢!今天中午他们请我吃饭的酒店,好家伙真的好好吃啊!那个鲍鱼啊!哎,你肯定吃过啦!你妈那么疼你!”
“真是的!你自个儿享福去了,丢下你老爹我活得穷困潦倒啊!真是枉我生了你啊!”许罗撑着下巴,听着许父的唠唠叨叨。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直没变。“你妈也真是的,自个儿找了个有钱人,也不帮我找个富婆什么的。我觉得我长得也还成,不然你妈怎么会跟我结婚是吧?”许父自我催眠着自己,一副自己时运不济的样子。
那句“你怎么不问我妈为什么跟你离婚呢?”被许罗憋回了回去,他打断了许父问:“爸,你现在住哪儿?”许父长叹一口气,摆着手说:“别提了!那年被捉去坐了几年牢,去南方做了点小生意。结果又因为赌马的恶习,生意全部扑空了,新老婆怀着我的孩子呢,六个月了,硬是瞒着我打了。”
“那你新老婆呢?”许罗问着,眼睛里充满了知晓一切的神色。许父拍着大腿:“千万别相信女人啊!我对她那么好,孩子打了就算了,她也跑了。后来听说她嫁人了,隔年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简直气死我了啊!跟你妈一个德行啊!哎,不提也罢!”
许罗摆弄着自己光秃秃的指甲,想起以前长长的指甲里,装满了污垢。“不过你妈得了报应了。你看她儿子不在牢里待着吗?这样想着,我好歹心理平衡点呢!”许父自以为是地摸了一把自己浓密的发:“所以说啊!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老家的房子还在吗?”许罗摸了一把自己的寸头,心下喊道真好,我没有那样的头发了。许父懒散地倒在椅子里,穿着凉拖的脚丫,露出黑乎乎的脚趾:“在啊!不然你爹我住哪里啊!真是可怜我了,一把年纪了,还要住那种屋子。连门都没有,真叫人害怕!你说现在社会这么乱,太让我忧心了!我真是怕得没晚都睡不着觉啊!”
许父翘着二郎腿,满脸的忧心忡忡:“等你出来了,帮爸爸修修好。起码给安个门吧!那样好歹是个家吧,连门都没有算怎么回事啊!”他点燃耳朵上别着的一根烟,醉生梦死地抽起来道:“这贵的烟就是不一样!劲真足!你后爹混得挺不错啊!”
“后爹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有钱的,是和我妈一起打拼下来的。”许罗平静地看着许父的眼睛说,许父拍了一下大腿道:“对了对了!那个你妈和我离婚的时候,已经跟你后爹好上了吧?!这样在法律上,是不是什么过错方,要对我进行赔偿啊?!”他抓着脑袋,硬是想不出专业的名词,便问许罗:“哎呀,你们年轻人学得肯定比我好啦!你给我讲讲,我是不是可以要你妈付出轨费啊!”
许罗极其平缓,且一字一句的说:“爸,我没有上过一天学,我不懂。”“你看你妈是不是!那么有钱都不让你念书!完全是不重视你的思想教育啊!难怪你犯了错误了!不过没关系啊!好还改造,出来后还是一条好汉!”许父意气风发地鼓舞着许罗,许罗嘴角泛起了轻蔑的笑。
“爸,好好生活吧!把老家后院的杂草除一除,种点菜不是很好吗?”许罗不再看许父了,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的白云,秋空下的云朵,像极了被夕阳洗过的颜色。这黄昏的场景,莫名将他重叠在当年的小镇街上。他就是背着一身的夕阳,孤零零地走到村子里的。
“好好好!等你出来了以后,可以跟爸一起种啊!我记得你爱吃土豆是吧?还有花生米!咱们就种这些好不好?!”许父眼角笑出了厚重的鱼尾纹,许罗发现其实他老了。他的牙齿稀稀拉拉的,颈子上布满了褶子。他有点恍惚,有种时光冲冲而过,又觉得一切从未发生一般:“爸,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许父的烟正好抽完了,他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大咧咧地站起身:“那爸改天再来看你吧!”他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潇洒的背影映在许罗的眼里。
“哎,我儿子判几年啊?!”许父得瑟地问着警官,想着是不是可以从前妻那里,多蹭几顿饭,在她新老公那里,多顺几条烟。警官头也不抬地答:“明天就死刑了,他犯的是杀人罪。”
他如遭雷击地跑回到探视室,许罗已经被带离走了。他能从门缝当中看到许罗的背影,暗蓝色的牢服,显得过于大了,许罗套在里面显得轻飘飘的。“罗儿!罗儿!”许父扯开喉咙喊着许罗的小名,许罗没有回头。这是许父第一次目送儿子的背影,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暗夜降临到狭窄的牢屋内,透过小小的窗户,许罗没有看到月亮,连星星都躲起来了。他躺在仅能容纳一人的床铺,在黑暗中伸出了手,体会到了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的暗。他的心很静,一点都不害怕。在那些需要光芒,需要窗帘,需要门的日子,才能安稳入睡的自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眼皮越来越重了,这种舒适的疲劳感,以及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他彻底释怀了。原来真正的新生,是这样的感觉,今夜很美啊!他对着浓重如夜的空气说,我再也不逃了,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