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这件事您别插手,”申穆野脸色如死灰般难看,喉咙紧了紧,道:“我相信这和我的技术没有关系。”
申世诚牢牢的盯了他片刻,缓缓点头,“好,我相信你,你去吧。”
申穆野转身,目光掠过连蓁,两人同时顿了下,连蓁上前一步,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去了。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听得唐雁云道:“世诚,如果这事落到咱们儿子头上该怎么办?”
“会有点麻烦,不管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以后恐怕他都很难开飞机了,”申世诚转头对她俩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是去找趟市长,不管结果怎么样,为他的将来着想,还是做好第二手准备。”
回去的路上,唐雁云和连蓁都是心不在焉,很少说话,到申家后,晚上各大电视台都在播放这则飞机失事的消息。
浓烟滚滚的机场里,一大群记者包围住正在被包扎的申穆野。
“听说你是此次失事飞机的机长,请问这次飞机失误是不是因为你的操作不当。”
“你这么年纪轻轻就成为机长,是不是经验不足。”
“我们听说你是康贤集团的继承人,难道是因为内部关系才会被调为机长吗?”
“……”
申穆野抬头,几滴血渍顺着脸颊滑落,口吻却平静沉稳,一字一句暗含力量,“我的专业技术是经过各项考核获得肯定的,我的飞行时间和飞行记录也早已达标足够成为一个优秀的飞机师,这次事故的原因我们航空公司已经在展开调查……”
“好啦,麻烦你们让开一下好吗,让我们先给患者包扎下伤口,”医护人员挡住记者们的镜头。
老太太气呼呼的道:“这些记者真是太没道德素质了,什么叫因为内部关系,经验不足,咱们穆野可是厉害的很,飞机开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一点错。”
“如果没问题那飞机为什么会在降落的时候出事,记者也分析了,大部分原因是机师的问题,”二婶撇撇嘴道。
“够啦,有你这么说自己侄子的吗,”老爷子沉怒的道:“我是相信穆野的,他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二婶隐忍着不满,不再做声了,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大家也吃的不痛快,晚饭后,便各回各家了,到十二点时,连蓁站在阳台上看到山脚下万千烟火喷上天空。
她手机没问没了的短信提醒震动,她没去看,一直到凌晨三点才听到外面传来车声。
她走下楼,看到申世诚和申穆野父子俩一道走了进来,申世诚给申穆野使了个眼色,“你们聊吧,我上楼跟你妈说说,她肯定也没睡。”
“你怎么还没睡,”申穆野看着站在楼梯口黑发披肩的脸蓁,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掠过丝讶异。
“我……”连蓁张了张口,“你……那个调查的怎么样了。”
“情况有些复杂,飞机在6000米以下的云层飞行的时候破坏了机翼,再加上飞机飞行的年份也比较久……”申穆野边说边往客房里走,声音显得乏力。
连蓁小步跟了上去,他脱了西装外套扔在一边,坐到椅子上,弯着腰,低着头,一动不动,昏暗的夜色将他整个身躯晕染的疲惫萧索。
连蓁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很安静,安静的让人莫名心疼。
她伸手准备将墙上的灯打开,突然听他低声道:“不要开灯,你回房去吧,我想安静会儿。”
他的声音向来是含着一股别人所没有的优雅傲气,或者趾高气昂,像今天这般落寞,连蓁还是头一次听到,她看着他安静的侧影,憔悴的像变了一个人。
她转了个身,胸口跟着闷闷的,脚步顿了下,又回过头坐到他旁边的床上,“我觉得有什么话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申穆野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的血丝红的要滴出血来。
连蓁猜到他因为时差问题,差不多快两天没睡了,现在的他一定很累很累。
两人在黑暗中僵持着,良久,申穆野点了根烟,他抽了口便任由烟燃烧着,“晚上医院里来了消息,有个十岁的小女孩抢救无效……死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我一定可以带着我的乘客从这一边飞到地球的另一边,让他们去自己喜欢去地方,原来我高估了自己。”
连蓁注意到他夹在手指间的烟在轻颤,他的手在抖,他在害怕,在内疚、在自责……
烧了许久的烟灰眼看着就要掉落在他手背上,连蓁下意识的抓住他手,“小心,别烫着。”
申穆野抬头看了眼那只手,她的手在寒冬里小巧温暖,他的眼神随着她手慢慢往上移,澄若秋水的眸间浮着安静的关切。
连蓁也看清楚了他的脸,他脸颊处好几处都被擦破了皮,也没上药,“我去给你拿点药水。”
“不用,”申穆野打断她,“上楼去陪泉泉吧,他要是看不到你说不定会哭。”
“泉泉也好久没见到你了,”连蓁压低了嗓音,“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你也说过,你的技术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上次我和你一块去欧洲,我还听你们飞机上的空姐说你的技术是所有飞机师里最好的,这世界上很多事本来就超出了人的范围类,我宁愿相信……如果今天不是你架势这架飞机,受伤、死亡的人会更多。”
申穆野怔了一怔,看着她坚定的神情,他的心里划过一丝暖流。
他离去那日时,两人都是冷冰冰的,他以为她定然不会关心自己,可是没想到她会在家里等他到这么晚,还会安慰他……
他低头将烟丢了,拍了拍她手背,连蓁站起身来,“我去拿药水,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他点点头,连蓁把药箱和他换洗的衣物也拿下来,轻轻敲了敲里面浴室的门,他伸出只手臂,将毛巾和衣服拿了进去,穿上干净的衣物出来,连蓁沾了些碘酒擦在他伤口处。
她动作轻柔,眸色专注,“疼吗?”
“这段疼……和那些乘客的疼算什么,”申穆野不是滋味的嘲笑了声。
连蓁不知道该从何处安慰,她将药水瓶拧好,坐到一边,“你睡吧,我陪着你。”
申穆野很复杂,“不用……”
连蓁固执的摇了摇头,“以前我爸丢下我们一家人离开的时候,家里欠着很多赌债,我很难过,我跟别人说我想静一静,可是当别人真的走了,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才觉得更难过,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不是太会安慰人,不过我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陪伴。”
她眼中的真挚让申穆野动容,“我以为……你恨不得离我远远的。”
连蓁突然觉得眼眶酸酸涩涩的,“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她声音太小,申穆野心事重重,倒没仔细听清,不过不得不承认,她今夜的关心让他心里温暖了许多。
“还是我陪你上楼去睡吧,”想着孩子一人在楼上,到底是不放心。
上楼后,他虽是疲倦的极了,可睁开眼脑子里都是白天里那些人受伤急救的画面。
山脚下,还依稀能听到花炮声,连蓁也没睡着,两人很久没有这样挨着一块睡了,一个侧身,便能碰到他肩膀,闻得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她知道他没睡着,连蓁没打搅他,她自己也睡不着,不知躺了多久,她感觉到他轻轻动了动,往床边上挪去。
她睁开一条眼缝,看到他走到书柜前,那上面除了摆放着书籍外,还有他各种各样的飞行奖项,有七八座,有在澳大利亚得的,还有香港得的,欧洲的,连蓁第一次看到那些奖项的时候,无不惊讶,他还那么年轻,便能获得许多老飞机师都没得过的奖项。
他拿起其中一座,低着头慢慢抚摸着,眉头在夜色里寥落。
连蓁想起白天申家人说的话,发生这样的事,不管调查结果如何,他在这个圈子里也已经是名誉扫地了,想要开飞机是不大可能的了。
她突然为他感到心痛,对他来说恐怕不仅仅是愧疚那些乘客的意外,还有一个飞机师的名誉和尊严,失去这些,才是最难受的。
她没有去打扰他,到外面天色翻起鱼肚皮时,她才慢吞吞的揉着眼睛坐起身来,问道:“你什么时候起来了?”
“刚才,”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语气很轻,显然怕吵到孩子。
“再睡会儿吧,”连蓁没有戳穿他,只是柔和的劝慰。
“不睡了,我去外面散散步,”申穆野站起身往门口走。
连蓁皱眉,连忙掀开被子跟了上去,“好啦,其实我知道你昨晚根本没睡,你前天晚上也是在飞机上,按照时差来算,你已经两天没睡了,你又受了伤,不好好休息怎么能好起来。”
申穆野心里头掠过丝疑惑,再仔细一瞧,发现她眼眶下一圈的青,顿时明白过来,“你一直没睡?”
连蓁窘,刚才也是一时情急才会说的,索性一咬唇,拉了他衣袖,“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