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院静谧无比,碧莲想着心事,一时无言。
太阳白的耀眼,却让人感觉更冷,这是雪在慢慢的化了。花坛内外落了一地的冰锥和冰凌,将雪地砸出一个个灰色的凹痕,冰凌没在白晃晃的雪中反射出夺目的光芒。
杜蓉蹲在花坛沿上,看着一片狼藉的雪地发呆。如果燕石头和路十一这两个人都不是杀死王三金的凶手,到底又是谁知道王三金约了路十一在此处,然后在王三金眼皮底下取了冰锥杀他呢?
王知府之前把那根用来行凶的冰锥放在花坛一角了,杜蓉找出它来对着阳光细看。这支冰锥并非透明无暇,从尾部开始有一些木头的碎屑和墨绿的青苔丝包裹其中,在原本与树枝连结的地方还镶嵌有一块暗红色的树皮。杜蓉再拾起被燕石头扯断的树枝,虽然上面的冰锥悉数剥落,但是杜蓉清楚的记得那个空当的位置。将树枝拿到眼前,杜蓉明白为什么它这样容易就断裂了,它上面布满了虫蛀的小孔,,特别是在那个空当处,长了一个脱皮的树瘿,树瘿周边是密密麻麻的虫卵,可能是已经开始腐朽了,竟然还长了一些青苔。
杜蓉将冰锥再对比一看,不论是从红色的树皮还是青苔和木屑,都更加确定这根冰锥的确是从树瘿的地方拿下来的,看来燕石头误打误撞的胡乱一指,竟是指对了地方。杜蓉更加纳闷了,按照这只冰锥的高度,是不可能轻易取下来而不惊动人的,是谁放着身边那么多容易拿到的不碰,偏要吃力不讨好!
“噗噗”几声轻响,旁边树上几只冰凌被阳光照化了,从树枝上掉落到雪地中,惊起一群在草根里觅食的鸟儿。院门外走进来一个一脸和蔼的中年人,他在门口观望已久,见杜蓉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若有所悟,忍不住叹道:“曾闻得杜蓉好学近痴,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杜蓉抬头见了,连忙站起来,拱手道:“大人,那燕石头是冤枉的。”
“老夫早已知晓,否则岂会让他在这里耽搁。”王知府微仰着身子笑了。
“杜蓉请大人指点一二。”杜蓉欠身道,在王知府面前,她竟然有一种崇仰不已的心情,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王知府对着杜蓉脚下那断枝说道:“树兄当日已然告知我详情,今日一验果然不假,哈哈。”
杜蓉略微一想,面有惭色的说道:“原来大人早就看出了这树枝的蹊跷,杜蓉又大意了。”
“这不能怪你,这座冷香院我以前来过,早知道此树生虫,这根断枝上更是长出了一个瘿瘤来。当日老夫亦曾提醒黄公子治虫,黄公子道天理自然,不可为一树毁群虫,故此由它去了。想来日久,瘿瘤附近已然被虫蛀空,树皮亦剥落。当日王三金在此等候路十一,夜深之际在树下徘徊,正巧在此瘿瘤下站立时,这支冰锥因树皮剥落而坠下,堪堪插入王三金头顶。”王知府微笑着看向杜蓉,见她越发疑惑的看着自己,不禁又笑道:“你必定想问我看出了蹊跷,为何当时不说出来。燕石头指认此树时,我便知道他在说谎,此树甚高,若非碧莲这样高手,岂能碰到悬在其上的冰锥?这极不合常理的一幕,只能说明燕石头极力想揽下罪名,我为了找出他此举的目的,便将计就计了。”
“大人谋划周全,杜蓉自愧不如。”杜蓉由衷的赞叹道。
王知府敛起笑容,正色道:“你若有心做个好捕头,便要学会凡事顺势而为,于不动声色中方能察觉真相。”
“杜蓉谨记。”从王知府的口气里,杜蓉听出自己做捕头的成算又大了几分。
王知府仰头将那棵生虫的树端详了半晌,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此的巧合,真是天意吗?若凡事皆有天意,我等的筹谋又是为了什么?”
杜蓉很少见到王知府有愁思,此时见他突发感叹,心中明了,便轻声问道:“大人可是为石相公上京之事烦忧?”从“新婚”之夜后,杜蓉就没有见到石相公和阿虎了,碧莲所说的与蒙古结盟之事,还包括游说朝野高官对官家施压。这个游说的人自然非石相公莫属了,按照蒙古人最近对金人的攻势,联蒙灭金是须臾间的事,石相公此行必定是直上京城向官家进言。
“为此事,少夫人请受老夫一礼。”王知府突然躬身对杜蓉拜了一拜,杜蓉连忙搀住他,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大人这是何意?”
王知府整肃一下衣冠,对杜蓉说道:“老夫乃是汴梁旧臣之后,家中长辈口耳相传,汴梁繁华旧梦不敢相忘,恰逢黄公子志在复国灭金,我二人相见恨晚,矢志用尽全力达成夙愿。虽然此事关系到国家社稷,乃是忠义之举,但终究负了你一个女儿家的大好年华,少夫人当受老夫一拜。”
王知府这些话像是温热的泉水一滴滴流淌在杜蓉心头,几乎要变成泪从眼眶里溢出来,她握紧拳头忍住泪,对王知府说道:“此事已成定局,大人不必再说了。只要大人依着我们之前的约定,杜蓉感激不尽。”
碧莲立在院门外半晌,她并非有意偷听杜蓉和王知府谈话,只是不想打扰他们对案件的剖析,听到王知府对杜蓉的致意,她心里又浮现起自己亲手在杜蓉的米缆里下迷药的情景。跟随黄竹以来,她从未对自己做的事有愧,唯独对杜蓉,这份深深的歉疚也许终生难以弥补了。
杜蓉和王知府说着话,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个人就在自己身后呼吸,她猛的回头,正看到碧莲在院门口凝视着自己,不禁叫道:“姐姐来了?”
“大人,您的马车已经在外面后候着了。”碧莲对王知府说道。
王知府点点头,对杜蓉说道:“走吧,带上你的行李。”
杜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诧异的问道:“你说我也走?”
“哈哈,杜云不是想做捕头吗?本府没有一蹴而就的事,今天你的表现勉强做个捕快,本府看你以后的精进再擢升。”王知府笑着说。
碧莲也浅笑道:“恭喜小舅爷,先做捕快,离捕头就不远了!”她扯了一下杜蓉的袖子,在她耳边说道:“按我教你的,只要头发扎到年糕里,你就大功告成了。不思林里我会安排好的,就说少夫人回乡探亲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你要有事找我,就用杜云的身份来。”杜蓉会意的点点头。
王知府带着卢安道夫妇前头先走了,杜蓉回吊脚楼,将碧莲给的秘籍和玄阴针以及鲛皮手套用包袱装了,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便头也不回的追赶王知府。
林子里的雪缓缓的融化着,散发着比下雪天更为浓重的寒气,黄竹站在不思林的牌匾下面,默默凝视着林子外面的方向,眼睛里像是被投进了石子的古井,微微泛起莫名的涟漪。他身后站着沉默的碧莲,碧莲也遥望着出林的方向,眼睛里却燃烧着别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