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崎岖小路上颠簸的马车车厢实在是算不上舒适。
在车厢一角蜷缩成小小一团的索里本就苍白的脸色比起平时,更显病态。
这个不算宽大的车厢内共有三名乘客,除了同行的巴德尔和索里外,还有一个自称是来自坠星湖的野法师。
所谓野法师,即不属于任何组织,身份自由,且没有长久定居地的旅行法师,而建立在这一名号之前的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这个法师的环数必须低于二环。
二环以上,五环以下的法师在正式书面语上,都必要加以高等两字的敬称,这是银月法师联盟与两大帝国的皇帝在商讨后所订立下的律法,距今为止,离双方加盖印章,互相承认其有效性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百年。
这位身背多种乐器,穿着淡黄色布袍,像一个吟游诗人多过一个法师的青年名叫阿德莱德,他有着一双极为漂亮的淡金色双眼,还算帅气的样貌也并不讨人厌。但是,从巴德尔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性格自我的高等法师就对这个坠星湖来的野法师莫名的带着些过重的警惕和不爽。
尽管他平易近人的脾气在索里眼里还挺不错,与搭伙的商队里的成员也很谈得来。只不过,每当巴德尔的感知掠过青年充满活力的金色眼瞳,总会止不住联想到那远在致远港的阿尔纳,同样是这么一双与众不同的金眼,在短短几句话之间,就把他送进了冤屈的牢笼,为法师的灵魂印上了永生永世都无法忘却的痛苦回忆。
“现在到哪了,加林阁下,你知道吗?”阿德莱德掀开车厢的窗帘,看着窗外急速向后倒退的密林,静静的吹了一会风,没等到巴德尔回答的他也不在意,自行从身旁的背包中取出了一份地图,把眼靠了上去,细细的浏览起来。
“科瑞斯特尔,约达镇……红谷山脉,红谷森林。”
他不时开合着两片红唇,小声的念诵着商队途经的地名,养的略长的指甲在地图上标注出的几个点之间来回划动,在努力了近十数分钟后,他终于辨清了自己所处位置的大概地点,等到再三确认无误后,这个行事认真的年轻法师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支随身携带的钢笔,让黑色的墨汁在纸质的地图上留下了一个容易辨认的记号:“红谷森林…黄昏之都…加林阁下,再过三天左右,我们就能到达圣阿加洛了。”
阿德莱德的面色有些兴奋:“我早就想去看看圣阿加洛的圣塔玛拉大教堂了,还有帝国塔,观星台,这是多么令人神往的璀璨城市啊…….”
“你很想去圣阿加洛?”
巴德尔冷冰冰的语调像是临头浇下的一盆冷水:“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比较好。”
“大教堂,观星台,帝国塔,只是听着壮观罢了,在那里呆过半年的我不觉得这些有什么艺术和美丽可言。”
“原来加林阁下你在圣阿加洛呆过半年啊。”
阿德莱德笑嘻嘻的模样丝毫不见任何沮丧:“这只是我童年时的梦想,和那些建筑展现给观众的魅力无关。加林阁下,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拜托你一件小小的事吗?”
“不行。”
巴德尔的拒绝来的十分干脆,没有一点周转的余地。
“真是无情啊,加林阁下。”
阿德莱德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侧过脸,又重新看了一会窗外千篇一律的景物后,他解下了背上众多乐器中的一个小竖琴。
灵活的手指按在了琴弦上,试着勾了一下,低头做了些简单调试的阿德莱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阖闭上了眼皮。
“安娜斯泰德有个美丽的女孩,
她家住在坠星湖的边上,
吸血的恶龙在门外吼叫,
年轻的勇士堆起爱人的坟墓,
复仇之魂正在燃烧。
啊!
胸中的怒火要我举起平等之旗,
恶龙的爪牙不再尖利。
啊!
真理的光芒要我举起平等之旗,
恶龙的生命渐渐凋零。
……”
一曲完毕,琴弦微颤,车厢外的马蹄仍在奔腾,扰人的颠簸不曾断绝,呆望着脚下毛毯的索里愣愣的摸着自己的耳垂,久久,才问了一句:“加林,我们现在到哪了?”
“红谷森林。”
阿德莱德看了眼窗外:“我想,应该快要到黄昏之都了。”
黄昏之都是古巴赫人建造的一座古城,是克雷克泽建立神圣奥兰帝国时,最后征服的几个城市之一,而后由皇帝亲自赐名其为黄昏,意在指代前王朝在命运转轮的碾压下,不可更变的走向末路,步入黄昏。
听着阿德莱德的话,索里捏了捏眉心,试图让意识模糊的自己更为清醒些,他把手伸了过去,喊了声:“把地图给我。”
拿到地图的他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总算是找着了阿德莱德做下的标记。
“啊,还有这么多路!”索里哀叫一声,放下地图,手脚并用的爬到巴德尔的身边,扯了扯后者的袍袖:“我好难受,加林,帮帮我。”
感受着身旁凝固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默片刻,巴德尔一巴掌拍开了索里紧拽着不放的手,问道:“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不知道。”索里整个人虚弱的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的瘫软在车厢的座椅上,“我说不出哪里难受,全身都好难过。”
“睡一会吧。”巴德尔随口提出了一个看似靠谱的建议,“睡一会,熬过去就行了。”
“好吧,我试试。”索里说着,还没有征得巴德尔同意,就枕着亡灵棱角分明的双腿,闭上了眼睛。
真不怕咯得慌。
阿德莱德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人,有些羡慕的说道:“有些时候,我也会想着去找一个兴趣相投的伙伴一起旅行。”
一个人的旅途得了完全的自由,但随之而来的便是那逃避不开的无助和寂寞。
“可惜,与我志同道合的人太少,能接受我的法师就更少了。”阿德莱德吸了吸鼻子,对着巴德尔笑了笑,“加林阁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有时候真的感觉自己很蠢,明明只是想做个世界的游客,但在学习了法术之后,却总拿着法师的眼光看人。”
“不,我觉得你很正常。”
巴德尔看了一眼自己抬起的手,慢慢的,又放了下去,顺了顺索里的黑发:“法师,永远不可能和凡人相同。”
“哦,加林阁下。”阿德莱德的声音顿了顿,他下意识摸了摸背后的竖琴,“在一段时间的挣扎后,我想通了,而我的新观念正好和你的想法相反。”
“请说。”
在库伦堡经历了多个法师,多次不同理念冲击的巴德尔已经预见了阿德莱德话语的内容,他在心中不屑的冷笑。
一群违背了法师常理的自甘堕落者,终有一天会被自以为是的愚昧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