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一群河工正围着周县令与朱清墨:“周县令,朱先生,这个工钱……”
朱清墨奇怪道:“这个工钱不是前几天就结算了么?与赈灾的粮食一道……”
周县令苦笑道:“朱先生,您不知道。他们是要前些年欠下的工钱……”
朱清墨惊讶道:“前些年欠下的工钱?这河工的工钱,能欠下么?”
周县令道:“不但欠,而且欠了好多年了……朱先生,您有所不知,这历年来治理黄河的工钱,到本官手里已经没有几个了。但是河堤是不能不修的,于是一年一年的欠下了。去年实在出不起工钱,这河堤修缮,就缓了一缓。没有想到,这样一缓,就出了事。本官……愧对百姓哪。”
朱清墨道:“你将历年的账目给王爷送去,王爷自然能还你一个公道。”话说出口,却是自己也不十分相信。
周县令苦笑道:“朱先生就不要取笑了罢。您当知道,克扣河工银子已经成了惯例,从中得到好处的,没有一千人也有八百人。王爷再强的能耐,也斗不过整个官场啊。……即便王爷斗得过,下官却还想留着一个有用之身,做点事情呢。”
朱清墨苦笑道:“这个道理,本官也知道。只是你心中既然不忿,那些账目,何不交与王爷?王爷并非鲁莽之人,谋定而后动,成功亦未可知。”
周县令苦笑着摇头。朱清墨知道周县令不肯拿出来,也只能令寻策略,当下就道:“王爷带来的赈灾银两,绝对不能拿来还了历年旧债。这个旧债,县令大人另寻办法罢。”叫过一个老河工,问道:“依照你看来,这个河堤,怎样修才能保险?”
那老河工道:“黄河底下,淤泥太多,是该清清淤了。这是第一。第二是河堤的修缮,总要拿点黄泥糯米水来打打底,才能保证几年牢靠。”
边上一个河工想了想,说道:“小人倒是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朱清墨道:“你们只管说来。行不行,大家商量着办。”
那河工道:“给黄河修两条大堤两条大堤,隔上一二里路。这样即使一条大堤溃了,还有一条大堤……那日的景象就不会出现……”
那河工话一出来,边上一群河工都点头称是。周县令一脸苦笑。朱清墨笑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只是,修河堤都没有钱了,要再建造一条河堤……”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个声音:“有钱的。”一群人都往门外看去,见林黛微笑着走了进来。
朱清墨苦笑道:“林公子,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黛玉笑道:“周县令,上午我们从南边过来,那边还有一大片盐碱地,空着?”
周县令道:“是有一片盐碱地,怎么着?只能长一些羊也不吃的杂草。”
黛玉道:“地方倒是很空阔,有几里罢?”
周县令道:“是有几十里……只是,这些盐碱地,又熬不出盐碱来。”继续苦笑,以为黛玉不了解情况。
黛玉道:“周县令,王爷和在下路过的时候,曾看见,那片地离黄河大堤很近。”
周县令道:“是很近,怎么了?”
黛玉道:“黄河水中,最多的就是沙泥。若能将黄河的水引到盐碱地上来,那用不了三年,那盐碱地就变成良田的,拿来出售,不是一笔横财?”
周县令苦笑道:“林公子是不懂事。您可知道,黄河大堤是绝对不能开口子的。”
黛玉道:“是不能开口子,所以我的办法,是让黄河的水,从大堤上过。”
一群人诧异的看着黛玉。黛玉道:“是的,可以让黄河之水绕过大堤。我看过了,大堤上面的水位比大堤下面要高。”
朱清墨诧异道:“我只听说黄河之水天上来,没有听说过黄河之水往天下流的。”
黛玉笑了一笑,说道:“我有这个本事……周县令,我想问一下您,如果我让中牟县的一片盐碱地变成良田,您怎么感谢我?”
众人见黛玉好端端的竟然索要起回报来了,不由非常诧异。朱清墨就皱起眉头。原先对林黛的印象不错,但是这一下,却是全数改观了。
周县令倒也爽快,道:“只要我周某人拿得出的,定然不推辞!只是我周某人家徒四壁,拿得出的东西倒是不多。”
黛玉笑了一笑,说道:“周县令一定拿得出。”
边上听热闹的一群河工听到这里,早就按捺不住,一群人乱哄哄道:“林公子是什么办法,快说给我们听罢。”
黛玉想了想,道:“我今天早上路过厨房的时候,见到宰羊了?”
周县令道:“正是……”不好意思的说道:“犒劳河工们的。”
黛玉笑道:“不知羊肠可还在?”却早有边上的仆役,快步出去。黛玉急忙道:“顺带拿两个水桶、带半桶水过来。”
不多时仆役就将东西拿来了,黛玉检查了一下羊肠,见是密封不透气的,当下就将两只水桶一高一低放着,高处的水桶有半桶水。对众人道:“我要叫这水桶里的水绕过桶沿直接落到下面这只水桶里。”众人都露出不信的神色。黛玉叫过一个身强力壮的木匠,叫他对着羊肠下方吸气,然后将羊肠放下。
那水果然顺着羊肠汩汩流下来了。一群人全都鼓起掌来。周县令道:“原来竟然有这样的办法!可是,哪里去找这么大的羊肠?”
一群人全都失笑,随即都将眼睛看着黛玉。
黛玉道:“周大人,明天您找几个篾匠油漆匠再找一些胶泥麻油油布……还要什么?嗯,索性给我找一个船工来,有事情我问他。”
周县令当即答应了。又拿眼睛看待黛玉,问道:“林公子要什么,先告诉了罢。”
黛玉笑道:“到时候再说。周县令,您放心,不会要您倾家荡产的。也不会让您很为难……”
正说着话,却听见外面有禀告:“周大人,洪升米铺……奶奶的,看我们的赈灾粮食马上断货了,居然开始高价售粮!奶奶的,那厮原来一直在叫说没有粮食,原来都在库房里存着……”
周县令叫人进来,一群河工见此,也都各自做事去了。朱清墨对周县令苦笑道:“不趁机发财的,那是呆瓜。”
周县令报以苦笑,见两个衙役一个书吏怒气冲冲进来,回禀道:“今天早上,那厮开门营业里,居然卖出了一吊钱一升的高价……大人,我们去拿下他!”
周县令滞了一滞,好片刻才道:“洪升米铺?”
朱清墨见周县令神色,知道那个洪升米铺是个难捅的篓子,便问道:“周大人,那洪升米铺,有什么后台不成?”
周县令低声道:“不瞒先生,这洪升米铺,朝中有人。若是王爷出手,自然不怕他,但是要劳动王爷,心中过意不去。”
黛玉心中不由笑了起来,原来那周大人看起来老实木讷的,竟然也会用激将法。自己不想得罪人,却偏偏要让王爷去做这个恶人。好在王爷不在这里,这个狐狸也似的朱先生,绝对不会掉进陷阱。果然就听见朱清墨笑道:“正是如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好在不是什么大事。”
黛玉心念一动,道:“我道有一个不上台面的主意。”
周县令大喜,道:“你的办法,定然是好的。”
黛玉悠然笑道:“先不要戴高帽。您先告诉我,那洪升的真正老板,却是什么人?”
周县令道:“据说是常年住在京城里的一个皇商,姓薛的。好像还有一个合伙的,却不知是什么人。”
姓薛的?黛玉不由想起那天去贾家算账路上遇到的事情来,心想倒是凑做一路了。原先还担心是什么大人家,不能给水溶惹麻烦,现在私仇公恨凑做一路,却是无论不能轻易放过了。当下看了四周一眼。周县令知道黛玉意思,急忙吩咐其他人都下去。
黛玉才笑道:“如此简单。写几张告示,说是明天早上,洪升米铺老板赈灾给粮……四下散发去。只说是县衙的告示……”
朱清墨皱眉道:“不能说是县衙的告示。”
周县令道:“这样如何能行!只怕……”
黛玉笑道:“周大人!您不会派人趁着夜晚四处张贴么?说是县衙的告示,但是上面千万别用大印。用大印也可以,弄个萝卜假章……”
朱清墨笑着直跺脚,道:“哪里有这样促狭的法子!”
黛玉道:“如何促狭了?趁火打劫,是要碍子孙的。我用这样的办法,逼他做善事,他给子孙积阴德了,是帮他了……等外面难民与百姓拥挤到一定程度,王爷与县令您带着人一起去维持秩序,劝说老板拿出一点粮食来驱散众人。饥民在前,他能不做好事?”
周县令也笑得前仰后合,道:“林公子真是玲珑心肠。”
正说着话,却看见小顺子求见,进来,对黛玉道:“王爷有事,请林公子过去一下。”黛玉知道水溶是按捺不住了,心中掠过一丝甜蜜,却又拉不下面子,片刻之后才道:“我们现在有事情商量,王爷有话,还是小顺子帮忙传递一下罢……”
却听朱清墨道:“我们如果要作弄那个姓薛的米铺,还是要禀告王爷一声的。恰好王爷来找林公子,林公子就先去告诉王爷一声也是好的。”竟然是将黛玉赶过去了。
黛玉看着朱清墨,脸上竟然有些促狭的笑意。心不由乱跳起来,道:“难道他看出了什么端倪?不可能,我男装向来仔细,这个朱先生,定然不至于看出来。”心中想着,却无法推辞,当下与小顺子一起去见水溶。一路之上,想着水溶说话之后自己应对的言语,忐忐忑忑,竟然拿不定主意。
是认账了呢,还是继续不认?
水溶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了……这一下,怎一个羞字了得!
然而,心底隐约,却是按捺不住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