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这话,叫做投石问路。一句好生眼熟下去,如若面前的人是黛玉,面色定然会有些端倪,自己就能看出来。如若不是黛玉,自己再款款介绍黛玉之事,也不算失礼。
黛玉心中一个激灵,面上却含笑道:“却是与谁人相似?……哦,莫非是我那堂妹,小名黛玉的?本来是想要进贾府求见,然而想想,虽然是兄妹之亲,却是多年不曾见面的,妹妹也不知有我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兄长,何况男女有别,如果就此求见,反而冒昧了。因此也不曾打问。今日得遇世伯与宝玉兄,正好打问一下消息,也要谢谢贾家对我妹妹多年照顾。”说着,站起来,对贾政与宝玉,深深就是一礼。
黛玉这一招,叫做以退为进。既然都说面熟了,我就将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吧。你怀疑我是黛玉,那我就先问你黛玉现在在哪里。我好歹也是林家的人,问问黛玉的下落,不算失礼。
宝玉听黛玉款款问来,心中扑棱了一下,心中那点指望一下子就掉下去了。片刻之后才强笑道:“林兄弟的相貌,与我那妹妹的相貌,并无二致。”
黛玉眉毛略挑了一挑,诧异道:“相貌很像?”眉头轻轻皱了起来,面上已经笼上了一层薄烟,冷然道:“林黛不幸,男生女相。贾兄见面,就以此奚落,却是为何?林黛自认并无得罪之处!”
虽然不是剑拔弩张的发怒,但是话中的冷厉味道,却是人人都听得出来的。想起水溶断袖的传言,贾政越发心中有数。不由暗自埋怨自己儿子不会说话,一边却是向黛玉道歉道:“犬子不会说话,林公子不要生气。不过林公子相貌,与我那薄命的外甥女,的确有些相似。”他倒不是怕得罪黛玉,却是怕得罪黛玉身边的水溶。
水溶从江南带回此子,人人都知道他与此子关系非同一般。虽然安置在别业,很久也不曾见面,但是去过香山的人都知道,水溶那别业,寻常人就是进去看看也不可得。宝玉与水溶关系甚好,也只是进去过一次而已。
虽然水溶是一个清贵王爷,但是得罪的人总是少一个是一个。当下恳切说话,解释其中原因,务必要说明白,宝玉之言,并无取笑之意,而是实在情形。
黛玉见贾政服软,暗自松了一口气。面色渐渐转和,道:“世伯客气了。不过,方才宝玉兄弟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不知我那妹妹,现在居住贾府之中,是否还好?”
贾政听黛玉咄咄逼人,不由一滞,说不出话来。
贾政是有苦说不出。自己何苦来与水溶见面呢,却见着面前这个林家的人。林家的人,一见面就问起黛玉,作为舅舅,自己将如何回答?
说起这个外甥女,贾政心中也有些不满。我贾家住着又怎么了,也不曾亏待了你。你却叫叫嚷嚷要回去……回去可好,路上遇到盗贼!为了查问消息,我们又花费了多少?
这不,又没法向林家交代!
宝玉看着黛玉,片刻之后说道:“林公子,却不知是林家哪一房门下?”黛玉微微冷笑起来,说道:“贾二爷,我是哪一家门下,是很重要吗?”拂袖而起,道,“现在林黛还寄人篱下,不敢说什么。等林黛有自己的事业,当接妹妹回府。林家的人,自有林家的人照管……你们只管好生照看我妹妹,等来日必定报答,不必作出这样为难的姿态。”
黛玉的话,如此咄咄逼人。贾政贾宝玉水溶,三人一齐变色。片刻之后,水溶才哑声道:“林公子,你失态了。”
“林黛道歉。”黛玉微微一躬身,再次问道:“请问世伯与宝玉兄,却不知我那命薄的妹妹,现在在哪里?方才世伯提到了‘命薄’二字,可有什么缘故?非是林黛方才无礼,实是骨肉关情,世伯见谅。”
黛玉一言,入情入理。贾政再也不疑有他,当下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上了。”
“多半?”黛玉的声音,蓦然尖利起来,“世伯,请将话说清楚一些。”
“是这样……”贾政的声音很是艰涩,道:“我那外甥女,年前闹着要回姑苏。是我们考虑不周,不曾多派人护送。后来再也没有消息。再后来,沿路却有官府消息,说是在路上发生了命案,显然是盗贼所为。两个随行的家人俱已被杀,我那外甥女也就下落不明。”
黛玉听闻,入情入理。看着贾政的脸色,不似作伪,心中的疑惑,越发的深切起来。
黛玉一向以为,沿途暗杀,都是贾府所为。贾琏是第一嫌疑人,贾政自然也不可能一无所知。但是今天看贾政的神色,却似乎是对自己的行踪,一无所知。否则也不会在自己的咄咄逼迫下,说出当日遇盗的事情来。神色之间,还如此紧张。
宝玉不认识自己,不能判定自己身份,还好说,那是因为柳湘莲没有告诉宝玉自己的事情。贾政也不清楚,那就无法解释了。
当日盗贼,柳湘莲并未下杀手。
那些盗贼回去,难道不告诉贾家事情并未成功?贾琏再大的胆子,出了这等事情,也不与家长商量?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当初的杀手,并非来自贾家!雪雁那些言语,也全都是谎话!
心中越发的疑惑起来,本来已经非常明朗的真相,转眼之间,又罩进了云雾里。
不过心中疑惑,黛玉面上却依然咄咄逼人:“贾大人,您是说,我那妹妹,很可能已经死于非命?而贾家,将我妹妹接了去,就给了这样一个答案?”
“我们也曾仔细寻找……”贾宝玉苦笑道,“只是有些事情,人力有所不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