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看着许靖野。许靖野走进里屋,抱出一个小竹箧来。样子古旧,描绘着双子戏浴盆的喜庆图案,看样子是生子之时别人送贺礼时候装箱用的。
将竹箧放下,打开,黛玉的目光不由定住:
那是账本!
黛玉幼年之时,曾经淘气上账房见过。甚至还能辨认出周账房那熟悉的笔迹……这东西,如何竟在许靖野家中?
许靖野将账本一本一本取出,说道:“小姐,这是林大人过世之前三年的账本。所有账目开支收入,全都在此。这本账本……就是林大人去世之前的那本,日子一直记到林大人去世的那天。”
黛玉没有去接纳账本,眼睛停留在许靖野的面上:“许……先生,这账本,如何会在你处?”
许靖野手放在账本上,沉凝了片刻才说道:“林大人过世那天,我前去吊唁,周账房交付与我。告诉说,家中账目,尽在于此,小姐年幼,林家宗族又懦弱,恐怕不能保全家私。他身为雇工,不能代家主保全财产,只能留下账本,以作小姐长大之后做查证。”
许靖野言语平淡,言语之中,却是隐隐风雷。黛玉手指在账本上摸过,账本粗糙陈旧,上面却依稀有周账房那温暖的气息。片刻之后才问道:“周账房何处?”
许靖野有些悲痛的神色,将目光转过去,片刻之后才说道:“死了。在你父亲过世后半个月,就死了。”
“死了?……”黛玉片刻之后才将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怎么死的?”
“病死的……”许靖野声音淡淡的,“周账房年老,又禁不住家主过世的打击,就死了……”
黛玉咬着牙,片刻之后才道:“太过凑巧的事情,我总是不相信。”
许靖野道:“周账房死后,你家中的产业,就开始变卖了。那位贾老爷说,卖了好还清你父亲落下的亏空……事实上,你父亲过世的那天,家中存银还是三十一万两。其中二十五万两是银票,全都是汇丰钱庄的票子。此外还有良田三百二十四亩,分别在姑苏城南与城西两个庄子附近。佃户一共三十四家。此外还有十三处房产,其中三处供本宗族家境贫穷的人居住,还有九处店面。现在周家这一处,就是最大的一处房产……”
许靖野声音很平静,黛玉的神色也很平静。
作为山间小妖的梅灵,对钱财其实并不怎么看重。但是,听闻许靖野静静的报上数字,想起黛玉当年寄人篱下的凄苦,却不由心底一点一点愤怒起来。
黛玉家私,不知多少。贾琏竟然将这些家私都变卖了……钱财却是落到了何处?周账房之死,与贾琏有无关系?得了林家的大批银子,却将林家的孤女拿来任意欺凌!
黛玉又不由想起窗台上的那个大脚印来。难道就是贾琏?账本失踪,定然是贾琏的心病。不肯轻易放过,就派人前来寻找?沉吟片刻,道:“多谢长辈多年保管,深情厚谊,黛玉铭记于心。却不知当日贾琏变卖我家财产,那些叔伯兄弟却到了何处?”
许靖野道:“你林家的人……但凡有一个成器的,周账房何以将账本交给我!当日账目失踪,周账房只说被人盗窃,咬死了不说出真相。那贾老爷虽然有些知道,但是也十分清楚各处产业。如若没有林家的人合作,变卖家产,哪里有这么容易!见情况不妙,周账房本已经将各处契证都交给各房保管,没有想到,那贾老爷抖出一点威风来,各房都吓软了,什么都供出来了……若要依靠他们,我又何苦将这个账本藏了这么多年!”
黛玉咬着牙,不出声。贾琏可恨,林家的人也可恨。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什么来了。
许靖野道:“其实,当日林家财产,还有一处,未曾变卖。贾老爷不知,林家那些不成器的东西,也不清楚。周账房将契证都交给了我。当时我不敢受,生怕惹下嫌疑……后来看看,却不能不收下来了。”
黛玉听闻这样的奇闻,不由失声道:“还有产业留下?”
许靖野道:“是。是姑苏城南的一个庄子。因为是大人生病之前才买来,家中的人都不知道。这些年我就看着这个庄子,看着这些账本,不敢离开。今天见到小姐,这副担子才算是放下了。”说着从账本底下又拿出了一本地契,叹息道:“就是庄子小了一点,才八十亩地。因为地势低,也经常有涝灾。这些年,并没有多少收益。所有的账目,都记在这本账本里,而收益总计八百三十一两银子,都存在汇丰,这是银票。”
黛玉没有接,道:“长辈,此事既然他人无知,为何不用来补贴家用?”
许靖野大笑道:“老许岂是那样的人?若非如此,当年周账房,又怎么可能将东西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