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棠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会面临这样一天。父皇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你告诉朕,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这个天下,将来都是你的……你就这么着急收买人才了?朕告诉你,真正的人才不是钱能收买到的!你花了钱,收罗了一堆蠢材,你就指望着这堆蠢材将来帮你治天下?”
水滂的声音,像是恶魔的声音,纠结不散:“棠儿!朕告诉你,朕打算给你的,你就老老实实接受;朕不打算给你的,你想也不能想!朕既然定了你做太子,你就不用患得患失!你这样做,难道是想要逼朕换太子不成?”
难道是想要逼朕换太子不成???
那声音轰隆隆在水棠耳边作响,他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皇帝!水滂,自己的父皇!从来都是这样的脸孔,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他从来都是自以为是,自以为可以将天下的一切都掌握在手里……
水棠的目光里再次掠过一丝阴鸷。父皇……他总以为自己能掌握天下的一切。实际上,当初不是自己把握得好,朝堂之上,或者还有先帝的臣子,不肯让自己坐上这个储位。事情也许比现在要麻烦得多。
他以为,有他的许可,太子就可以坐着接受他的一切?他难道不知道,十多年前,先帝立下的遗诏,还保存在老太太手里……只要那遗诏一天不销毁,自己这个储位就一天不能安稳!既然如此,自己预先做一点准备,又有什么错?
可是,今天,父皇的话,却让人心寒!
他冰冰冷冷的声音,简直是像从地狱里传来:“水棠!你给朕记着……给朕记着!朕在位一天,你就不许培养自己的势力!不要得意忘形,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不止你一个儿子……你如果再这样胡思乱想,朕,可以换一个太子!”
朕可以换一个太子!父皇竟然将话说得如此明白!
浑身像是被抽掉了力气一般,水棠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做。
父皇……是开始讨厌自己了。是开始怀疑自己了。是准备换储君了。不然,绝对不会将话说得如此赤-裸裸。这些年……皇帝先为自己建了太子府,将自己搬出了皇宫;前几天又将亲近自己的元妃黜了;这几天又大张旗鼓查处当年旧案……
当年,因为自己手中急需用钱,就打上了江南走私的主意。后来,被人发觉,幸亏下手快,该杀的杀,该处理的都处理了。以为这些事情就此尘埃落定。只是没有想到,当年斩草不除根,竟然又发芽了。
诸葛云清一行人,真正没用!水棠不由咬牙,孤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们,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做了事情之后,屁股都没有擦干净!现在事情闹出来了,居然还来威胁孤!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一身的前程,都系在孤身上!孤登不上大位,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末日到了!皇上如果要对付自己,那么这些曾经跟着自己走的小喽啰,难道皇上能留下?连这点都看不清楚,诸葛云清,自己真的是高看他了!
想这些,怨恨这些,都没有用……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
……
水棠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水滂也头大如斗。
不知什么时候起,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林黛的性别问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半天功夫,就送上了十三道奏折!似乎原来那个杨御史的遭遇不足以为后来者戒似的。那些上书言事的人,基本上分为两种意见:一种是认定不会是空穴来风,事关朝廷里面,必须查明真相,以免京师上下,以此为笑谈;二是以为,应该严加查处制造谣言者,下旨安抚林黛。尽管林黛是个无品级的小吏,但是毕竟也是为朝廷办事的不是?不能冷了他的心,是也不是?
无论哪种意见,在水滂看来,那就只有一个目的:将这件事情炒火炒大。
生了半天气,砸了两个花瓶,将两个上来觐见的官员轰下去,几乎想要打几个大板出出气,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朕……难道就受他们的气不成?
水滂冷笑起来,说道:“朕偏生就留中不理睬!看他们还能叫嚷到几时!吩咐下去,叫大理寺抓紧将处理意见拿上来,过年之前,总要解决几个掉!”
水滂的话,说得是杀气腾腾。但是脚下却是一软,面前一片眩晕,身子就歪了下去。
……
水棠头大如斗的时候,仆人轻手轻脚上来,细声细气的禀告道:“林探花前来求见。”
水棠冷笑道:“李琰?不见!”
仆人下去了。这时候,面前的烛光一跳,爆起了一个灯花。看着桌子上跳动的烛光,水棠却是一动。现在已经是入夜的时候了,路上行人稀少。李琰选这个时间来见自己,是为了什么?
可以推测,李琰前来,定然不是想要看自己的凄惶模样。否则不必选这样的时间。
水棠曾经想过要拉拢李琰,但是李琰对他总是不哼不哈不得罪也不给实话的模样。长久下来,水棠对拉拢李琰也不抱任何希望了。幸好李琰与宰相毛臻有些来往,而毛臻却是立身极正的。想必他不会在自己的储位上做文章。
难道说,李琰此来,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回报了?
想到这里,水棠就吩咐道:“请进来。”
水棠万万没有想到,李琰进来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客套话。行了君臣之礼之后,李琰就含笑道:“太子殿下可知今日之险乎?”
水棠眉毛一挑,含笑道:“不知探花郎此话,却是从何说起?”
李琰淡淡一笑,说道:“太子殿下难道不知如今朝廷,形势汹汹,都是对太子而来?太子难道不知道,皇帝如此纵容林黛,如此纵容大理寺针对太子殿下,是易储位的先兆?太子殿下难道不知道,皇上已经与太皇太后达成协议,已经有了易储的心思?”
水棠大怒,说道:“探花郎,你也知道为人臣之道!”吩咐道:“来人,将探花郎……给孤打出去!”
李琰站定,淡淡笑道:“太子殿下再是如此,只怕是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太子殿下难道不知道,李琰今日所言,句句都是实话?李琰此来,乃是一片好意,希望太子殿下明鉴!”
水棠冷笑道:“如何知道你是好意?”
李琰道:“太子殿下,别的不要说,李琰今日暮夜而来,世上并不不透风的墙,来日不管如何,人都将李琰看做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难道不知道这一点?”
水棠沉沉吸了一口气,说道:“之前孤也曾有所表示,你却是从来不加辞色。”
李琰道:“李琰也曾读圣贤书,知道为人臣子,当立身正直,效忠君王。太子殿下与皇帝陛下乃是一体,效忠皇帝陛下与效忠太子殿下,并无区别。但是现在,却是有区别了。”
水棠道:“区别在哪里?”
李琰道:“宫中消息,皇帝陛下,或者将传位于弟!此不同也!”
水棠冷笑道:“你既然选择效忠君王,当知道,效忠君王必定要遵循君主的选择。君主若要传位于弟,你自当遵从!”
李琰直视着水棠的眼睛,沉沉的说了一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李琰如何能奉水溶为帝!”
此话一出,水棠却是一怔,重复了一句:“夺妻之恨?”
李琰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林黛原名林黛玉,是林探花之女,当日下官父亲,与林探花曾经有过婚姻之约,不过是未曾下聘而已。可是北静王姑苏一行,却是将林黛带到了京师,此后更是行手段,将林黛骗到手中。如此仇恨,李琰怎能忘却!如此,李琰只能投效太子,太子殿下,请勿见疑!”
水棠看着李琰,后者的眼睛红肿,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不由心动了一动,片刻之后才问道:“你既然决定投效,那就拿出诚意来。”
李琰顿了一顿,道:“如若殿下需要,李氏家族全部财产,都可以奉献给殿下!这是财产清单,请殿下查收!”竟然从怀中取出一份清单来!
水棠笑了一笑,道:“笑话了。孤如何能收你的……”心却放下来,李琰竟然将全部财产都拿出来了,那就说明,他是真恨上了水溶,铁了心跟自己走了。不免有些得意。沉吟了片刻,说道:“方才你说孤形势危急。你却有什么看法?”
李琰道:“方才得到消息,皇上突然犯了眩晕之症,宰相们都已经入宫。皇上如有不测,那太皇太后居于皇宫之中,而殿下却在皇宫之外,形势却是难料……”
这一点,却是水棠不知道的,当下失声道:“什么?”
李琰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声音却蓦然压轻了。
水棠看着李琰,面色铁青。片刻之后突然将手中的茶杯砸在了地上,厉声道:“孤岂能做这等事!”
李琰不为所动,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水棠,面上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