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妃的母亲是秦幽的姑母,秦幽父母早逝,自幼寄养在姑母家中。兄妹两人一同长大,青梅竹马。雪妃嫁入宫中后,秦幽常随母亲来探望她。那时小小的嬿婉喜欢骑在他的肩膀上摘花园里的樱桃,边摘边咯咯地笑,母妃在一旁含笑望着他们俩,水眸流转,笑容清浅。秦幽回头温柔笑道:“雪萦,你这闺女比你小时候还顽皮。”母妃嗔道:“哪有你小时候顽皮。”
小小的嬿婉觉得母妃和表舅都是顶温柔的人,不像她与慕杭,成天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架吵嘴。
可突然有一天,那些人残忍地告诉嬿婉,她的母妃和表舅有私情,都活不了了。嬿婉很不解,表舅那样正直克己的人,怎么会与皇帝的妃子私通。即便心里有爱,他也不会去做这种飞蛾扑火的傻事。
秦幽坐在马上与嬿婉遥目相望,他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十载匆遽,当年含恨离开,如今汹汹归来,未敢追念伤故,故念已如猎猎晚风遒迫而来。秦幽望着面前这个女孩,她的五官,姿态,神情……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顾雪萦!只是,当年的顾雪萦是个养在深闺无忧无虑的娇小姐,如阆苑仙葩,圣洁静好。而眼前的女孩眉眼间却少了一分清纯,多了一分尝尽世事辛酸的疲倦与冷漠。
是她吗?回忆里那个漂亮尊贵的紫阳公主?
他定了定神,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似是怕惊了眼前孱弱的姑娘:“依可郡主可是要过城?”
嬿婉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点点头道:“正是……我……我要回番铎草原。”在自己的表舅面前扯这种谎,太心虚了。
马上的人笑了,嘴角漾起淡淡波纹,岁月的痕迹。“好,便让末将为郡主带路罢。”
守城士兵和嬿婉身后的侍卫都露出意外的神色,他们没想到念嬴将军这么轻易就答应放人,连一句都不多问。
王小信来搀扶嬿婉上车,她却摆了摆手,向身边侍卫要来一匹马,一踏马镫,利索地翻身上马。
秦幽有一瞬恍惚,她的马术……还是他教的。
他吩咐随从:“你们不必跟着,本将军亲自陪郡主过城。”
一行人就这样缓缓进入庶阳城。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庶阳城里很热闹,街边商家的店铺商摊琳琅满目,行人来来往往,形色自如,码头上的船舶往来载客运货,一派热闹景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太平盛世的繁华重镇,哪里能想到这是刚刚经历战乱的边城庶阳。
嬿婉环视周围,赞叹道:“将军不但有征战之勇,还有治世之才。”
秦幽答道:“当年末将遭奸人陷害,几乎丢了性命,在旧部的舍命帮助下逃到燕国,燕君不嫌我戴罪之身,反委以重任,我才有了今日,自当倾尽全力,报效君国。”
嬿婉闻言苦笑,她的父皇向来擅长自毁长城。当年的青剑将军乃绝世之才,文治武功无与伦比,他曾驻守北疆八年,克羌人对他是又敬又怕。顺褀十三年的燕岳之战,南燕起先占尽优势,控制了练鲁河,围困了紫阳城,青剑将军率五千精骑夜袭敌营,以一当十,生擒南燕永兴王,之后顺褀帝御驾亲征乘势追击,将燕军赶出北岳,还攻占了南燕边防重镇罗子营,控制了南北水路交通的干道。这样一个克羌汗王和南燕皇帝都垂涎已久的帅才,在岳国大胜的半年之后竟被自己的君王“捉奸”在宫闱之中,一生清誉尽毁,不得不远走他乡,效劳曾经的敌人。
秦幽望着嬿婉清秀的侧颜,那记忆中不曾褪色的美人容颜此刻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面前,内心哀伤抑制不住地狂涌而上,他犹豫半晌,还是问出了口:“你……这些年还好么?”
嬿婉疏离地笑道:“承蒙将军关心……我和弟弟很好。”
秦幽的眼神更哀伤了,他低声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三人……”他眼中突然闪出一丝期望,缓缓问嬿婉:“你母妃她……真的如外界传言所说,被……赐死了么?”
嬿婉抬头望天,很轻很轻地说:“母妃确已仙逝十年,当年我与弟弟在西华宫里陪着她的尸首一整夜。”
眸光瞬间寂灭,只剩绝望的空洞,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嗓音有些发颤:“我一直抱着幻想,以为她还活着……我以为……顺祺帝狠不下这个心……她是他最爱的人啊……”
嬿婉苦涩地笑笑:“帝王之爱,更加容不得半点背叛。”
秦幽兀自沉浸在悲伤之中,许久才回过神来,转过头问嬿婉:“对了,公主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一月前岳帝的銮驾就已经返回朔京了。而且……护送你的人怎么会是玉关侯的人?”
嬿婉道:“说来话长,我也不欲再提。此次路过庶阳城就是要回朔京,还望将军不要阻拦。”
秦幽道:“那是自然。既然公主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但是,公主若有任何为难之处,尽管来找我便是。”
嬿婉点点头,有些疲累,意兴阑珊地骑着马儿。秦幽证实了雪妃去世的传言,满心伤痛,也无力多说了。随后一路无话,半个时辰之后,就到达了北城门。
“将军留步,不必再送了。”嬿婉利落下马,转身走向马车。
“等一下……”秦幽急急叫住她。
嬿婉转过身,秦幽的神色有些绝望,目光流连在她脸上,其实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沉默了许久,他才哑着嗓子说:“往北三百里就是鱼州了,辰王此时正在鱼州城内,你找到他,让他护送你北上就会很安全了。”
嬿婉点头道:“多谢念嬴将军,我会保重的,请放心。”说罢不再回头,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嬿婉撩开一角车帘向后望去,高大的城门下一个落寞的身影伫立良久,阳光照在玄甲之上反射出清冷的光芒,没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