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些嘈杂,嬿婉透过模糊的窗纸,看见纷纷杂杂的人影朝外跑去。她问身边宫女:“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宫女答道:“是在处罚御库里的一个宫女。不知那个宫女是怎么冒犯了侯爷,侯爷亲自下令将她乱棍打死,还要紫元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去观看……唉……”
御库里的宫女……嬿婉心里一紧,立即站起身来,宫女没留神,扯下了嬿婉的几根发丝,吓得立即跪在地上。
嬿婉也不管她,推开卧房的门就往外跑。那宫女回过神来,慌张地大喊道:“姑娘,侯爷专门交待了,不必惊动您,让您在房里好好休息即可……”
话没喊完,嬿婉早已跑出了偲峦殿,穿过几道回廊,来到紫元宫侧门旁的空地上。那里已经聚满了宫人,但是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大家恐惧地盯着前方的空地,从那边传来棍棒击打人肉的声音。
嬿婉拨开人群来到最前面,刺目的鲜红色刺入她的眼睛,让她痛彻心扉。
青静趴在雪地里,两个燕国侍卫手持五尺木棒打在她纤瘦的身上,白色的中衣已经被鲜血染透。青静面色灰白,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住手!”嬿婉大喊一声,扑上前去,抱住了青静。
两个侍卫停下手,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看她的装束不像是普通宫女,很可能是燕国某个高级将领在春南行宫里虏获的侍妾。既然如此,便不好对她动手,于是两个侍卫便退在了一边。
“青静……”嬿婉想抚摸她,手在满是伤痕的身体上打了个转,无处落手。青静和花梨曾是雪妃宫里的侍婢,青静的母亲还是嬿婉的乳母。嬿婉五岁时雪妃把两个温柔细心的女孩子拨给她做贴身侍婢,从此两个女孩悉心照料着嬿婉,陪她度过了孩童时光。雪妃死后,西华宫的宫人走的走散的散,唯有她俩对嬿婉不离不弃,三人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主仆。
青静赤红的眼睛望着嬿婉,身体微微痉挛着,想说话,牙齿却上下打颤,只发出“咯咯”的声响。“青静……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嬿婉难抑哽咽,举目环望,哀求着:“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众人黯然低头,花梨也站在人群中抹泪。
嬿婉跪在雪地里,手足无措地看着青静的血浸透白雪。夕阳隐没在乌云之后,又是一个寒冷夜晚。她第一次觉得生在这样的天地间如此茫然无助,连愤怒都是无力的。
一双金线穿刺麒麟团云玄靴踱到她眼前,她顺着那双靴子朝上看,藕色的缂金缎袍,银丝撒翠嵌玉带,如意紫云纹左衽,然后是一张清俊冷漠的脸。
嬿婉与他对视半晌,突然抽出发间的钗子,一个纵身,朝他的胸口扎去。
栾城瑾不慌不忙,一抬手就把嬿婉的手腕捏住,轻轻往后一扳,她就痛得动弹不得了。他抚摸着嬿婉冻成冰凌的湿发,温柔地说:“这么冷的天,公主跑出来做什么?”
嬿婉一语不发,只冷冷地看着他。
栾城瑾觉得很有意思:“真是个倔强的小猫呢。你要是再不听话,你这位忠仆就要死在这里了。”
嬿婉愣了一下,手一松,钗子掉在地上。栾城瑾伸手去摸她的脸,她往后闪躲,他轻皱眉头,长臂一伸,便把她打横抱起来,随口吩咐身后的侍卫:“找个大夫来医治这个奴婢的伤。”目光在人群中冷冷一扫:“以后还有谁图谋不轨,与燕军作对,下场会比这个惨一百倍。”
众人怯怯不语,眼睁睁看着这位冷酷的南燕侯爷把他们的公主抱回偲峦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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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城瑾把嬿婉放在龙床上,把她冰冷的小手放进怀里,安慰道:“你放心,本侯这次饶了你那个忠仆,她不会有事的,只要你乖乖听话。”“乖乖听话”四个字他说得很重,嬿婉本来想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闻言只好不动了。
她感受着男人炽热的体温,心里却是寒凉的,“乖乖听话?青静帮我拿了蒙汗药,你就这样处治她,还让众人观看,看来你是想让我从此孤立无援,好安心做你的禁脔。”
栾城瑾皱了皱眉:“禁脔?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嬿婉,你那么好的姑娘,本侯会真心待你。过几天便要开拔回燕了,你随本侯一同回去罢,本侯不会让你没名没分的。”
嬿婉冷笑:“你娶我?不知我这个连封号都没有的落魄公主,能不能做你堂堂玉关侯的正房夫人?”
栾城瑾愣了一下,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嬿婉从他的怀里抽出手,捋着冰凉的发丝,幽幽道:“当年南恩亭也说,将来会把我风风光光地娶回南燕,做他的正妃。结果又怎样呢?男人对女人的承诺,轻微得连尘土都不如,哪里比得过功名利禄、江山社稷的重量?可我娄嬿婉虽是个晦气又落魄的公主,却也妄想能有一个专情的人爱我重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违此愿,那我独自一人了此残生也未尝不可。”
栾城瑾眼睛里流动着晦暗的光芒,沉默半晌,他苦笑道:“看来我是无福娶到嬿婉公主了。两年前我已娶妻,我那妻子若是旁人,我倒可以为了你休妻,可她是燕国的公主……”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方才是我看轻你了,对不起。”
他的态度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愣愣看着他,他眼中的诚恳很是逼真,让她连一句嘲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他……认同她了?这些年,岳宫里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怪胎,连慕杭都觉得她为了南恩亭这般守身如玉简直是不可理喻。没有人尊重她,更没有人理解她,她只能怀揣着自己破碎的骄傲,躲在角落里孤芳自赏。
而如今,她的几句话却如此容易地换来了一个人的理解,这个人,竟是昨晚粗暴夺取她贞操的人。
栾城瑾怜惜地抚摸她清瘦的脸颊,“你若不愿随我去燕国,难道还要回岳宫?”
嬿婉点点头:“无论如何,那里是我的家。”
栾城瑾道:“你要明白,你身陷春南行宫那么久,回去以后,日子会更难过。”
嬿婉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这人命贱,富贵和乐的日子受用不起,偏偏越是艰辛,越活得坚韧。”
栾城瑾久久望着嬿婉不语,清冷的星目中流淌着缓缓水波。他叹了口气,扶着嬿婉的肩把她放倒在床上,嬿婉认命地闭着眼,准备承受他的欲望,却只感觉到他的手为她掖好被角,然后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
走到门口,他回过身道:“我刚刚得到线报,南恩亭在奚岭意外得到神秘援兵相助,虽然负了点伤,不过已经安全逃脱了。”
嬿婉睁开眼,望着帘幕后隐去的修长身影,心中一片茫然。昨日的狡诈粗暴与今日的翩翩温柔,哪个才是真正的玉关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