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魂飞魄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淫极。亏想得出。]使男子如卧绵上。[如此境界,自胜西方、蓬莱等处。]更兼****[总为后文宝玉一篇作引。]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凉水灌顶之句。]那贾琏恨不能连身子化在他身上。[亲极之语,趣极之语。]那妇人故作****,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勾人,惯加反语,看官着眼。]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还管什么娘娘?”[乱语不伦,的是有之。]那妇人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可以喷饭。]一时事毕,[着眼再从前看,如何光景。]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此种文字亦不可少,请看者自度。]自此后遂成相契。[趣文,“相契”作如此用,“相契”扫地矣。][一部书中,只有此一段丑极太露之文,写于贾琏身上,恰极当极。己卯冬夜。][看官熟思,写珍、琏辈,当以何等文方妥方恰也?壬午孟夏。][此段系书中情之瑕疵,写为阿凤生日泼醋回及“夭风流”宝玉悄看晴雯回作引,伏线千里外之笔也。丁亥夏,畸笏。]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好快日子吓!]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恩爱,自不必烦絮。[隐得好。]
次日早起凤姐往上房去后,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平儿会意,忙掖在袖内,[好极!不料平儿大有袭卿之身分,可谓何地无材,盖遭际有别耳。]便走至这边房内来,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好看之极。]贾琏看见,着了忙,[也有今日。]抢上来要夺,平儿便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撅折了。”[无情太甚。][此等人口中,只好说此等话。]平儿笑道:“你就是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他来问你,你只赌狠!等他回来我告诉他,[有是语,恐卿口不应。]看你怎么着?”贾琏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人,赏我罢,[彼此用强用霸。]我再不赌狠了。”[好听好看之极,迥不犯袭卿。]
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进来。[惊大骇地之文,如何不知下文怎样了结,使贾琏及观者一齐丧胆。][《石头记》大法小法,累累如是,并不为厌。]贾琏听见松了手,平儿刚起身,凤姐已走进来,命平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平儿忙答应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便问平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平儿道:“收进来了。”凤姐道:“可少什么没有?”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查了查,也不少。”凤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奇。][看至此,宁不拍案叫绝。]平儿笑道:“不丢万幸,谁还添出来呢?”[可儿,可儿,卿亦明知故说耳。]凤姐冷笑道:“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失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好阿凤,令人胆寒。]一席话,说的贾琏脸都黄了。
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作丈夫者要当自重。]平儿只装着看不见,[余自有三分主意。]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没收呢,奶奶亲自翻寻一遍去。”[好平儿,遍天下惧内者来感谢。]凤姐笑道:“傻丫头,[可叹可笑,竟不知谁傻。]他便有这些东西,那里就叫咱们翻着了?”[好阿凤,好文字,虽系闺中女儿口角小事,读之无不聪明得失,痴心真假之感。]说着,寻了样子又上去了。
平儿指着鼻子晃着头笑道:[好看煞,可儿,可儿!]“这件事怎么回谢我呢?”[娇俏如见,迥不犯袭卿、麝月一笔。]喜的个贾琏身痒难挠,[不但贾兄痒痒,即批书人此刻几乎落笔,试问看官此际若何光景?]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出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着罢,千万别叫他知道。”口里说着,瞅他不防,[毕肖。琏兄不分玉石,但负我平姐,奈何奈何!]便抢了过来,笑道:“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他完事了。”[妙,设使平儿收了,再不致泄漏,故仍用贾琏抢回,后文遗失,方能穿插过脉也。]一面说着,一面便塞于靴掖内。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贾琏见他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的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丑念如见,****如闻,今古****未有之章法。]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妙极之谈,直是理学工夫,所谓“不可正照风月鉴”也。]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凤姐醋妒,于平儿前犹如是,况他人乎?余谓凤姐必是甚于诸人。观者不信,今平儿说出,然乎否乎?]贾琏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子打个稀烂,他方才认得我呢!他防我像防贼似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作者又何必如此想,亦犯此病也。]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无理之甚,却是妙极趣谈,天下惧内者背后之谈皆如此。]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一片俗气。]
一句未了,凤姐走进院来,因见平儿在窗外,就问道:“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里说,怎么跑出一个来了,隔着窗户是什么意思?”贾琏在窗内接道:“你可问他,倒像屋里有老虎吃他呢。”[好。][此等章法,是在戏场上得来。一笑。畸笏。]平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凤姐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便说道:“这话是说我呢?”凤姐笑道:[“笑”字妙。平儿反正色,凤姐反陪笑,奇极意外之文。]“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往那边去了。[若在屋里,何敢如此形景,不要加上许多小心?平儿平儿,有你说嘴的。]
凤姐自掀帘子进来,说道:“平儿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伏我,仔细你的皮要紧!”贾琏听了,已绝倒在炕上,[惧内形景写尽了。]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儿这么厉害,从此倒服他了。”凤姐道:“都是你惯的他,我只和你说。”贾琏听说忙道:“你两个不卯,又拿我来作人,我躲开你们。”凤姐道:“我看你躲到那里去。”贾琏道:“我就来。”凤姐道:“我有话和你商量。”不知商量何事,且听下回分解。[收得淡雅之至。]正是:
淑女自来多抱怨,娇妻从古便含酸。[二语包尽今古万世裙钗。]
不惜恩爱为良人,方是温存一脉真。俗子妒妇浑可笑,语言偏自涉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