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把日子摆上地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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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眼光

杨传球

幽谷拾光

知心者乃自己相濡以沫的结发老妻,那些呼前拥后,对自己顶礼膜拜者,并不是自己的知已。相知才能相爱,相爱才能相守,相守才能心心相印。你知道吗?那深刻而尖锐的目光之后,藏着一颗知冷知热的心……

蛟龙出海

热烈的旋风终于刮过去了,剪彩之后来宾呼啦走了一大半,而留下的贵宾午宴之后也全散了。展厅忽然冷寂得像一座冰库,连一个观众都没有,只剩下了他和年轻的妻子。

妻子曾是他的一个学生,对他极为崇拜。当崇拜变成了爱情时,他惶惑不安了,但终于抵挡不住年轻姑娘热辣辣的爱火袭击。他狠狠心割舍了相处二十几年的老妻,和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的崇拜者结了婚。老妻是个普通中学教师,不会画画,对他的作品总是冷冷地凝视,从不多言多语。而年轻妻子则像团火似的时刻烘着他,每有作品,便是一阵大呼小叫,便是一番倾盆大雨般的赞美,那眼光里永远都燃烧着炽热的崇拜。这个画展就是年轻妻子一手操办献给他五十五岁生日的礼物。是的,他从事丹青四十余年,早就盼望着能举办一次个人画展。但以前每次和老妻商量此事,她总显得很冷淡。还是学生有心,替他张罗了几千块钱,办成了这个展览。尽管因未曾售出一幅作品而弄得有点尴尬,但展览毕竟开幕了,此生的一大夙愿也算了却啦。

“老师!”他正在一个人出神,妻子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妻子仍然像做学生时那样叫他老师。“回家吧,该闭馆丁!”

“哦,闭馆了?”他缓缓地抬起头,与妻子的目光相遇了。她惶惶地看着丈夫,眼神中蕴含着的一缕失望像冬天的寒风从没有关严的门缝透了出来,直钻进他的心里。他打了个寒颤。妻子眼中的偶像已经动摇了。

展览的几天中,大厅时刻都是静悄悄的。除了展馆门口有一块广告牌告诉人们这世界上正举办他的个人画展外,美术界的名流们似乎都哑了。电视台报纸也都沉默着,观众少得可怜。他曾找了晚报的美术编辑朋友,还请他吃了开幕式的午宴,但那个朋友为难地告诉他,现在“画展”太多太滥,总编对这类稿件卡得很严,我尽力吧!现在看来,一定是总编那儿出了毛病。接着他又亲自出马联系了几个小报记者并送了礼,但也只有两个小报刊登了一两句话的“简明新闻”。

展览结束前两天他花钱又登了一次广告,想提醒一下人们这个展览的存在,不想却成了向社会做的一个“拜拜”的手势,这则二指宽的广告并未在闭幕前掀起一次人潮,展览就要最后关闭了。

闭幕不像开幕那样轰轰烈烈,而是冷清得凄凉,像一个孤独老人的默默辞世令人悲哀和同情。只有两个弟子帮着他们收拾作品,厅内除了收画的窸窣声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连叹息都显得那么微弱无力。妻子心目中的偶像已坍塌了。

他像一个诈骗犯回避受骗者那样小心地回避着她冷冷的目光。他真后悔和一个崇拜者结了婚,他觉得自己欺骗了她对不起她。她好可怜。他觉得自己正挣扎在无底的泥淖中,再也无法从中脱身,只好听天由命眼睁睁让泥淖慢慢吞噬自己埋葬自己……

这时,展览馆办公室走来了一位职员,告诉他们有二十幅画已在昨晚被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海外收藏家购买,他的代理人已将一万元外汇券送到。接着他便递来一张清单,上面开列着所购的画名。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以为自己醉了。他以为这是一个梦,一个荒唐的梦!就使劲揪自己的手腕,当感到痛时他笑了。世界的眼睛终于向他睁开了。妻子冰冻了几天的脸一下子融化了,笑成了一摊蜜。接着便像小姑娘似的跳起来,连声喊叫欢呼,接着又很新潮地扑过去,吊住丈夫的脖子响亮地“咂”了一口。“老师,我没有看错你,我坚信你是天才,早晚会被承认的!”她激动地絮叨着。在她眼里,偶像似乎长高了许多。他觉得妻子到底是内行有眼光,是她第一个发现了我选择了我。当然自己也有眼光,果断地甩掉了毫无共同语言的老妻而娶了她……

他的画被海外收藏家买了二十幅的消息一下子惊动了记者,大报小报纷纷加以报道,家里的客厅天天人来人往门庭若市。登门求购画的人日多一日,行情看涨。不到一月,展出过的一百幅画全部售罄,连未经装裱的画稿也卖出了几幅。

不少报纸连连发文评介,选登作品,都为这个大画家被埋没了二三十年感到愤愤不平。他也完全糊涂了,整天像醉了酒一样晕晕乎乎,像浮在云端似的轻飘飘的,以为天上真的多出了一个太阳,以为自己果真是才被发掘出土的凡?高。

那天,他正一个人在家作画,忽然来了一位客人。客人穿着十分讲究,操着广东普通话,一副绅士派头。他想可能又是来洽谈购画的,就请他在沙发上坐下。客人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久久盯着他。

“知道三个月前买你二十幅画的海外收藏家是谁吗?”

那入神秘地笑了笑,“就是我。但我并不是收藏家,在海外我只是个普通商人!”

他愣了一下,接着便热情地伸出双手,“谢谢,谢谢!”

他连声说着使劲摇动着对方的手。

“不要谢我,我是根据你前妻的请求办的。”商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她至死都爱着你!”画家吃了一惊,疑惑地瞪着眼睛。

“她参观你的展览出来后遇上了车祸。在垂危的时刻将自己的两个眼角膜捐给了正急待做角膜移植的我母亲,她只要求我以海外收藏家的名义收藏你两幅画。结果我就买了你二十幅!”

“哦!”画家晕眩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

“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来客沉吟了一下,便从衣袋里摸出一盘磁带放进收录机里。不一会儿,喇叭里就传出了老妻微弱的呻吟和吃力的话语:“……帮帮他吧,这是使他成功的惟一办法,因为他的作品太平庸了……”

他一阵阵战栗,仿佛又看到了老妻冷冷的目光,深刻而锐利,就惶恐地埋下了头。

客人走后不久,妻子回来了,告诉他说:“展览期间被那海外收藏家买去的二十幅画最近已转手,成交价是当初的三倍。”

他一惊。妻子说:“那人真有眼光!”

诗文并茂

今夜

今夜河流的微风刹那变成脸庞

生与死在互相寻求

今夜我从你深渊里逃出的梦幻

依旧沾满清凉透心的泪滴

踌躇于沙发和床之间今夜呵

我黯淡的额头会不会亮起一阵轻柔的敲门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