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逃不掉,也没想过要逃。
因为···不知道该去哪里。
意料之中的,战火很快烧到了大宛边境,落藤被迫移居到一处的清净的别院,这里嗅不到战火的硝烟,听不到路有冻死骨的传闻,每天没事干时就拎着棍子当剑耍,不知是福还是祸。
院中种满了花草,正值春暮,花儿们都争先恐后的绽放着自己最后一丝美丽,因为一到秋季,它们便会凋零。
落藤闷得时候会望着这些花发呆,日暮夕阳,抹抹残红,点点渗透在花瓣里,美得绝望。
由于战乱,皇甫宵甚少来看自己,就算他来,落藤也是能躲就躲。
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少年,说讨厌,她并不反感他的温柔,说喜欢,总觉得他束缚了自己的自由。
她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每天关在深远里,有数十个武林高手保护着,就像一个被装饰了金玉的鸟儿,怎么飞都飞不高。
“外面现在乱作一团,你不许出去!”
“落儿,我是为你好。”
每当皇甫宵用清澈的眼睛说出这些话时,落藤只能无力的看着他:
“我在这儿很闷···”
下一秒,她就被皇甫宵抱住:
“很快的,落儿,很快的。”少年的声音隐忍着丝丝不安。
落藤静静的被他抱着,不再言语。
虽然不参与战事,落藤也能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分析出当前的情况:
大宛第一猛将私穆塔被杀,剩下的士卒将领几乎个个是草包,弃城而逃,边池陷落,宛国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柔弱的大宛国君无奈求助于天神教,实际上,就算他不求助,天神教也不会袖手旁观。
大渊名义上是攻打西域,实则是要借此一举击溃天神,永绝后患。
西域各国虽纷纷备战,但都是只守不攻,明哲保身,坐山观虎斗,只可怜了大宛,第一个被拿来开刀。
落藤边给花儿浇水,边微微苦笑:难怪最近皇甫宵脸上甚少有笑容,原来战事是这般不堪,想赢皇甫轩,一定很吃力吧,说不定连把握都没有···
花丛后的一团绿叶忽然动了动,落藤眉头微蹙:“谁?”
似乎是被吓到,那团绿立刻颤了一下。
落藤走上前去,扒开树丛。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骨碌碌的转了转,然后专注的瞅着自己:
“神仙姐姐好!”
落藤不禁愣住。
树丛中是一个六七岁的清秀小男孩,他一袭粗衣,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我听人家说,这院子里藏了一个仙女,所以就想过来看看···”
落藤莞尔,拎着小家伙的衣领将他拽出来。
“呜呜呜~~~神仙姐姐欺负人!”
落藤有些好笑,捏了捏他的鼻子:“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男孩大眼眨了眨:“我爹来送碳,我钻碳堆里溜进来的。”
“哦?”落藤将信将疑的退了几步,仔细打量了一番,果见他身上到处是黑黑的印子,就一张小脸还算白净。
“我···我为了见神仙姐姐,特···特地去洗了把脸。”男孩见落藤一直盯着自己脸看,不好意思起来。
“现在见到了?”落藤眯起眼睛。
“嗯。”男孩老实的点了点头。
“失望了?”
男孩立刻摇头:“不不,比我想得还美!”
落藤笑得愈灿烂:“那,多谢夸奖喽!”
男孩不好意思的捏着衣角:“没有啦···”下一秒,他就看到了女孩的成功变脸。
“啪”的一掌打在他屁股上,男孩被打蒙了,呆呆的看着落藤。
方才还笑得一脸温柔的神仙姐姐,怎么现在满目狰狞,恶毒得跟后娘似的···不过,依旧好美哦···
“你好大的胆子啊!”落藤扭着他的耳朵,怒道,“幸亏你遇到的是我,要是碰见侍卫了怎么办?!被当刺客抓住了怎么办?!你有几条小命啊!万一有个好歹,你爹肯定会伤心死的!就算淘气,也得要个限度吧!你爹现在肯定因为找不到你急得要死,还不快回去给你爹认个错!!”说着,顿了顿,又道,“你跟着我,我带你出门,要万一他们把你当刺客了,你就算有一百条命今天也不够用!”气冲冲的拉过男孩的手,完全不知道身后的男孩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一脸陶醉:哇哇,神仙姐姐拉我的手啦啊!她身上好香哦!凑过鼻子闻闻···
咦?神仙姐姐怎么停住了?那个挡在面前的男的是谁?碍眼碍眼,比我长得帅的人都碍眼!
“他是谁?”皇甫宵看着落藤,眼眸平静,丝毫看不出他在生气,但落藤还是感觉到浑身一阵冰冷。
“那个···呵呵···”落藤干笑,如果被皇甫宵知道这小男孩是偷偷溜进来的,恐怕不止这小孩儿,连看守的侍卫都统统得掉脑袋。
就在周围气温越来越低,大有降到零度以下的趋势时,落藤终于开口:“啊!他是过来陪我玩的!”
皇甫宵的俊脸立刻又阴沉了几分。
落藤见状,差点想咬了自己的舌头,无奈,谎撒下去了,不得不圆:
“就是那个送碳的那个···我见他有一个小孩,所以···就···就觉得这孩子挺可爱的···所以就让他来陪陪我啦···”
少年静静的看了她半响,才慢慢开口:“怎不见有人回报?”
落藤忙赔笑道:“你那么忙,这是小事啦!不用回报的!呵···呵呵···”
在少年幽蓝色的目光下,落藤笑得连自己都觉得尴尬。
讪讪得止住笑容,见皇甫宵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落藤才暗自松了口气,只是此时身后传来的童稚声音又差一点要了她的小命:
“咦?你的眼睛怎么是蓝的?好奇怪!”
转身怒视着这个小屁孩:天啊!他是不是来找死的?
小屁孩见落藤瞪他,不但不怕,反而又脸红了几分,谁让神仙姐姐就算瞪人也那么漂亮呢?
“我只听说教主的眼睛是蓝的···”男孩扭捏着对落藤道,“这位大哥哥的眼睛怎么也是蓝的呢?不知跟教主的一不一样···咦?”
他的话音未落,皇甫宵便一步上前捏住他的脸颊。
“喂喂,松手啦!”男孩挥舞着小手,张牙舞爪:就算你长得比我帅,也用不着对我使用暴力吧!我要神仙姐姐抱啦!呜呜呜···
落藤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她感觉下一秒皇甫宵修长的手说不定就会卡住男孩的脖子,让他再也无法开口。
“宵!皇甫宵!”出声制止,少年闻言,回头看向她,冰蓝的眸子弯起,一片晶莹。
落藤见他笑了,不由得松了口气,瞬间,她的心又提了起来:“你在干嘛?!快放他下来!”
只见皇甫宵一手拽着男孩的衣领,将他拉在空中,男孩瘦小的身躯在半空里挣扎,大大的眼睛倔强的睁着,忍了半天才没哭出来。
落藤看得一阵心疼:“宵,放下他,他还是个孩子。”
皇甫宵眨了眨眼睛,才慢慢将男孩放下。
男孩一下子哭了出来:“呜呜呜···神仙姐姐,救我!”说着蹒跚着小腿向落藤跑来,刚迈出半步就被皇甫宵抓了回来。
少年伸出纤长的手指像戳小狗一样戳了戳男孩的脸颊,男孩怒视着他,然后愤愤的“哼”了一声。
皇甫宵莞尔:“落儿,他跟你好像。”
落藤额上瞬间滑下几缕黑线:“哪里像?”
少年回过头,唇边弯起几丝孩气,看得落藤微微出神,不过说出的话却让落藤一阵无语:
“你不会在吃这小孩子的醋吧。”
“啊?”掏了掏耳朵,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放心吧落儿,我很爱你的。”
“呵···呵呵···那太谢谢了···”落藤皮笑肉不笑得抽了抽嘴唇。
看着皇甫宵专心致志的戳着男孩的脸,还不时捏捏他的耳朵,总觉得,他不像是在逗小孩,倒像是把他当成玩具一般,汗!
阳光洒满院落,少年沉浸在金色的光晕里,美得恍似画卷。
落藤看着他,心忽然软软的,温暖一片。
原来孩子气的皇甫宵,也蛮可爱的嘛···
“落儿,以后我们也生个儿子吧。”少年回眸望向她,目光专注。
“嗯?”落藤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圈来。
“生女儿也好,我不会介意的。”他的眼睛澄澈如水。
这下总算听懂了,落藤狠狠瞪了某人一眼,方才的温情感烟消云散:
“不要!”
少年听罢,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笑了笑,盈光似雾氤氲在他冰蓝的眸子里,微微弯起,溢出点点细碎的光泽。
该死,我为什么要脸红?落藤转过身,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以这家伙“女子都喜欢说反话”的论调,那自己说不要,岂不就是要了··
果然听见背后少年清澈而好听的声音:“你的神仙姐姐答应为我生儿子了。”
“才不是!”男孩反驳,“她说不要···呜呜···你干嘛掐我脖子?啊!呜呜呜···生就生嘛···呜呜···你不要那样看我,好吓人啊···呜呜···”
一滴冷汗落下,落藤彻底无语···
侍卫还是被换了一批,送碳的人换做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落藤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孩,她就知道瞒不过皇甫宵,也无法去管。
依旧过着囚徒般无聊的生活,依旧天天用发呆来打发时间,落藤几乎以为自己快要疯了。
她知道这处居所设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很少有人可以具体的说出它的位置,就算逃出去,说不定还得再跑回来,皇甫宵也似乎铁了心了不让自己出去,每天都会按时派人来向她问候,一日三餐照常顿顿精美。
她在这里好吃好喝,但那些流民呢?
“我粗茶淡饭就好,不用那么丰盛。”她派人给皇甫宵捎信,那人回来后却给她带来一只精美的白玉。
雕工天巧,玉质温润,一看便是上上之品,再翻过背后,赫然是大渊印信的字样。
落藤微微一笑,将玉放进抽屉: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幼稚。
捎信之人站在一旁看着落藤,小心翼翼道:“教主说,这是战利品。”
落藤笑得愈浓:“我知道。”
转眼便是深秋,战事似乎依旧没有好转。
花凋零,飞鸟残,夕阳依旧,残红片片。
入夜,风微微有丝凄凉。
落藤躺在床上,屋外残月如钩,沙沙有枝叶摇落。
“吱嘎”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到她。
落藤起身:“谁?”
不用问她也知道,这个时候能进她房间的,除了他还有谁呢?
“落儿。”如海潮汐的声音,清澈中带着迷茫。
修长的身影迈入屋槛,轻轻的风吹起淡淡潮湿的味道。
“怎么这么晚来?”落藤看着他,眼睛如月晶莹。
下一秒,她便被皇甫宵抱在怀里。
只是静静的抱着,不言一语。
“宵···”女孩将头埋在他胸前,轻声唤道。
“嗯。”少年淡淡点了点头。
落藤直起身子,脸颊贴在他的肩上:“没事的···”不知为何,看到他这副模样,总是忍不住想安慰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皇甫宵似乎愣了一下,少年微微一笑,眼中有冰凌在融化。
轻轻触上她的唇,柔软而温暖,女孩身上有一抹天然的馨香,让他沉醉,无法自拔。
仿佛一个急于被安慰的孩子,贪婪的汲取着她的一切···深深的纠缠,交融,直到听见她无力的喘息。
忍下欲望,抬头看着她被夜雾沾湿的眼眸,水质的晶莹在她眼底流淌,她望着自己,思绪却不知已迷失在了何处。
略略有些不快,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毛以示抗议。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眼中满是无辜。
想装傻?皇甫宵面无表情的捏了捏她的鼻子:跟自己接吻的时候竟然走神!真恨不得扒开她的脑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自己那么喜欢她,她竟然···
不想再想下去,少年干脆站起身。
“宵。”落藤开口唤道,“那个···有什么事吗?”
皇甫宵望着她,口气略略有些僵硬:“没有。”
“战事···如何?”
“用不着你管。”
“可是···”落藤欲言又止。
皇甫宵看着她,眼中一片冰蓝色的漠然。
女孩微微握了握手指:“可是,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蓝色立刻泛起丝丝波澜,少年垂下睫毛,刻意不去看她。
“这样的话,你不用再回去了···先在这儿睡好了···”落藤吞吞吐吐说完这句话,几乎想咬自己的舌头:该死,有什么好紧张的?
只是看他天天跑来跑去很麻烦,干脆住下来不就好了?反正这院子本来就是他的···
正想着,就听到少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回答:“好啊。”说着,他便上前欲将落藤压在床上。
“啊!等一下!”落藤立刻用手推搡着他的肩膀,“我···我先声明,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甫宵停止动作,静静的看着她:“什么意思?”
女孩眼眸一转:“就是那个意思···***···”不知他听不听得懂···
“总之。”落藤挣脱开他的怀抱,抱着被子从床上跳下,“你睡床,我打地铺就好。”
言毕,果然看到少年一张俊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匆匆忙忙在地上铺上棉铺,吩咐丫头再多拿几床厚被,落藤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被窝,对着坐在床上的超强低气压团道一声“晚安”便闭上眼睛装睡。
低气压依旧持续,久久不散,冻得落藤连盖了两床被子还是直想打颤。
终于忍不住偷偷张开眼,果见床上的美少年正直直的盯着她,眼睛幽邃得比大海还深:
“落儿。”
落藤赶忙“呵呵”傻笑。
“你用不着同情我。”
“哦···咦?”落藤眨了眨眼睛。
“就算只剩一兵一卒,我也不会让伊布陷落,更不可能让皇甫轩得到你。”少年看着她,语气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你用不着同情我,我不会输。”
落藤不禁有些呆住:伊布,就是她现居的地方···原来战事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啊。
“你听到我的话没?”少年的语气依旧平静,只是神色又冷上了几分。
“啊?那个···”落藤忙回神道,“已经这么糟了啊···”目光对上皇甫宵,立刻闭嘴:不好,有杀气!
就这样对视着,半响,少年赌气似得别过头,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隐隐有几分脆弱。
怪不得他不许我打听战事,原来是不想在我面前示弱,真可爱!想着想着,落藤唇角不禁上扬了几分:
“我相信你哦!”
少年回过头,似乎没有明白她的话。
“才不是同情呢,是怕你太累了,是关心!关心懂吗?”落藤眨了眨眼睛,“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家小宵宵一定会有机会翻盘的!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才行!还有···你可不可以不要靠我这么近···”
少年秀挺的鼻尖不知何时已距自己只有一指之遥,柔韧的发丝软软拂过她的脸颊,隐隐有淡淡专属于他的,清雅的气息。
轻轻摇头以示拒绝,皇甫宵距她越来越近,直到唇吻上她的。
就知道会这样!落藤偷偷翻了个白眼。
淡淡的触碰,少年立刻直起身,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呼吸有些深重。
“那个,皇甫宵···”落藤小心翼翼的向后退了退,生怕一不小心踩到地雷,“你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