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万丈深渊,夜色以为自己死了,最后却跌落一片暖海里,迷糊中感觉到有人背着自己慢慢前进。
“我死了吗?”
“没有。”
“你带我去哪里?”
“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听到这个美好的词语,夜色笑了,安心趴在那人的背上。
夜色睡了三天三夜,浑身冰冷如死人一般,第四天几乎凝结的血液开始缓缓流动,就像大地回春般,第七天夜色才恢复意识,休息半天后睁开眼,看到一张久违的熟悉的面孔。
“润华。”
夜色无声地唤着对方的名字,眼泪也无声地流,不想今生还能再见面。
润华依然丰神俊朗,白衣胜雪,飘逸出尘,只是收敛了帝王的霸气,隐去盖世的风华,一如初见时的温润如玉。
润华默默拭掉她眼角的泪滴,口角含笑道:“帝陵有龙气温养,四季如春,你的身体很快便回好起来,等春天来了,我带你去看那朵最美的花。”
夜色什么都没有说,他就知道她为什么来雪山。
正如夜色当年什么也不问,就毫不犹豫接受武功传承,他知道她只是想有能力守护他们的家园。
当年她故意不让他告诉她离开的时间,就是希望她自己都相信是他先抛弃了她,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不暴露他的去向。
所以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夜色都不会来找他。
突然出现在帝陵外面,只有一个原因,她想看看传说中那朵花。
这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他不过是给她一点关怀,她却呕心沥血为他谋一份宁静、安稳、美好的生活。
就像是有感应似的,他今天竟然走出帝陵散步,就看到她静静躺在山谷水潭里,安静的模样就如一朵被人折下的白色百合花,被人摆放在水里面,随着水波轻轻飘动。
还好他运气不差,终于让这支百合花复活。
生怕她一会儿又睡过去,起身道:“我熬了粥,去给你盛一碗,先别睡啊。”
夜色点点头,润华出去后无聊地打量一眼房间。
虽不及皇宫富丽堂皇,却也十分简朴雅致,一如润华的人品。
调养数日后,夜色终于可以走出房间。
帝陵占地辽阔,隐隐能看到青瓦白墙,或是竹寮茅舍,俨然是一座小小的村庄。
“娘娘,帝陵目前住的,都是陛下的追随者们。”太监陈兴为夜色解释,他一直跟在润华身边,不过如今两鬓如霜。
“在看云起,闲看庭花。外面的世界太多纷纷拢扰,能有这样平静的生活,也是一种福气。”夜色没有纠正陈兴的称呼,夜妃夜色有何区别,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
“娘娘……”
陈兴轻唤一声,夜色口中喃喃自语:“再回首,我们都在时间长河里迷失了自己,只有某一个人的笑容,在我们心里无比清晰,却在当年如指间沙流逝。人生在世,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随缘吧。”
夜色看着陈兴道:“他日我去后告诉润华,把我的尸身火化,骨灰撒落山谷口。”
陈兴眸子里无限的伤感,真是天妒红颜,他还是希望她能陛下谋划一番,以待他日再兴大行帝业。
夜色不以为然,笑靥如花。
记起那天昏昏沉沉中,她问了润华一句话,润华说“我来带你回家”。
这里是她的家,她有义务守护自己的家园。
看着祥和的帝陵,夜色淡淡道:“繁华落幕不过是一场河山交替,千秋伟业到头亦不过是一培黄土。”
“娘娘……”
“路不同,不必苦恼。”
夜色知道陈兴要说什么,淡淡道:“夜色心中无人红尘,惟有以此身报恩情。”
在明都一段时间,看到了华夏天朝众人的野心,他们图谋的不是一片江山,而是整个天下江山。
或许在将来的某有一天,箫暗夜会领兵穿越大雪山来到这里,愿她的灵魂能守护这一方土地的宁静祥和。
陈兴一声轻叹,他知道面前的女子的聪慧,即便她的时日无多,可是只要她愿意陛下依然能重掌江山,只是她已经踏上另一条路。
润华就在不远处,夜色与其是说给陈兴听,不如说是在劝他珍惜眼前。
繁花落幕,不过是另一个盛世的开始。
帝陵没有寒冬,夜色在没有血灵芝的支撑下,堪堪过了寒冬。
润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们不是情侣也不是朋友,是亲人是家人也如师如友,亲密无间。
终于听到冰雪融化的声音,春回大地。
夜色能感觉到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却也看得到自己渐渐枯萎。
即便是帝陵旺盛的龙气也无法阻止夜色的旧疾步步恶化,如一朵花将开到尽头,即将枯萎凋谢。
镜子里,夜色容颜憔悴,长发如雪。
旧伤发作,寒气侵体,无穷无尽的痛苦几乎虚尽她的精力。
夜色轻轻拿起青黛细细描眉,鲜红的花汁抹唇染腮,再现盛世红颜风采,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润华亲自为她换上一袭鲜红的衣裙,裹上厚暖的狐裘,背起她道:“走,我带你去看那一朵,人世最美的花。”
历经七天的攀越,他们登上中峰之巅。
惊讶地发生,在过去亿万年的岁月,随意飘落白雪在巅峰形成天然的冰晶台,光洁如镜纯净无暇。
夜色不忍心踩踏。
踮着脚走到平台前端,迷城如近在山脚下面。
春天早已悄然降临迷城,让迷城沦陷在花海里面,远远看去迷城像一朵花。
太阳出来了,琴声响起,润华含笑道:“当年夜儿一舞传名,今日再舞一曲,方不负巅峰亿万斯年的杰作。”
夜色欣然,甩掉厚沉的狐裘,踩着孤寂亿万年前的冰雪舞台。
长臂舒展,广袖如蝶舞,衣带飘飞,不时凌空翩翩起舞,如仙子欲返回九重天。
在舞蹈中极尽升华自己,雪白的长发在翩翩起舞中转黑,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
红颜一笑,风华绝代。
醉了人心,碎了山河。
润华在笑,笑中含着泪。
面前的女子原以身守护他一世,他岂能白白承受她的付出,愿拱手河山换她一笑。
夜色踏着琴音倾情一舞,她不知道迷城的秘密,只有大行天朝历代帝皇才能知道。
固定的日子里,踏上九大雪山最中间的山峰之巅,当阳光洒落时,九座雪山堆积亿万年的冰雪,就如一面面巨大的镜子,能把巅峰晶台上的画面,折射到迷城晶石砌成的墙上、道路上。
此时此刻,迷城轰动。
他们看着绝代佳人翩翩起舞,看着她白发变青丝。
有人按捺不住大声叫道:“返老还童,这是要飞天成仙啊!快跪拜天仙,保佑我等平安长寿。”说完扑嗵一下跪在地上。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四,众人纷纷下跪叩拜。
擅丹青者赶紧摆开画具,把天仙姿态描画下来,直到晶墙上的画面消失为止。
润华接住一离开舞台就累得倒下的夜色,轻声道:“世间最美的一朵花不过是自身。”
夜色累极地闭上眼睛,方才一舞已耗尽她的精力,如今不过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而已。
润华眼角流下一行泪,这次或许她再也不会醒来,不愿意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凋零,不若在一场华丽中零落。
突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拭去他的泪,润华睁开眼睛,就看到夜色对他笑着说道:“帝王的眼泪太珍贵,我把它带走,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谢谢你给我一个名字。
谢谢你让我没有遗憾。
从那年润华带她回帝都,指皇宫大门说“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她的心就已经融化。
润华抱着夜色走下山峰,感觉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失,最后终于只留一具冰冷美丽的躯壳。
即便她去了,润华仍然边走边自言自语说着曾经过说过的话,“即便你一直隐身在无边的黑暗里,也是人世间最美的景色,从今以后我就唤你夜色,神秘而美丽。”
今天终于让她的美站在阳光下,立于世人眼前,共同见证她的美丽。
回到帝陵,夜色躺在被鲜花淹没的锦被上。
陈兴把火把递给润华,轻声道:“陛下,这是夜妃娘娘最后的心愿。”
润华接过火把,犹豫良久后,点燃了鲜花下面的木柴,火焰迅速漫延开把夜色包围,鲜红的红衣让她如凤凰涅槃。
终究她不是凤凰,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在烈火中化为粉末,最后散落在漫山遍野的春色里,从今往后帝陵每一朵花都是她的化身,每个摇曳的影子都是她生命的延续。
因为她一直活在他心里。
红尘喧嚣,浮华一世转瞬空。
润华在夜色去后看破了很多物与事,放下了很多东西,心境变得越来越轻。
帝业雄图,万里江山娇美如画,怎及你回眸一笑。来生若还能再相遇,擦肩而过,不相识,又何妨。
三个月后,一封信展转万里送到玄王府。
夜王拿着信迟迟不敢打开,只身来到罂粟苑,闲庭信步,忽然看到一片开得娇艳之极的鲜花。
想起夜色说过的话,“罂粟花极之艳丽惑人,香气淳厚浓郁,是夜色心中最美丽的花,他日父王见到了便知道。”
原来这就是罂粟花,美艳至极中隐藏了无尽的痛苦。
打开信,只有六个字——此生无怨无憾。
刹那间,夜王的心如被一把天地孕育的天刀划开,痛到要毁天灭地。
他算尽天机,算尽人世变换,惟独没有算到女儿的心,明明被伤到快要破碎,却依然深爱着他们。
用最快的速度,搜尽关于罂粟花的一切,才明白女儿为什么钟情于此花,原来罂粟花便她的真实的写照,是一种自我毁灭的美丽。
很多人明知恋上她便是走向毁灭,却依然不顾一切地迷恋。
罂粟是一种能引人走向毁灭的花,美丽诱惑下隐藏着毁灭性的杀机,是魔也是罪恶。
夜王粉碎了所有人书籍,在他眼里罂粟花美丽又纯洁,不过是人性太肮脏,沾污了她无瑕的本质。
抬手毁掉眼前绝美的花儿,毁掉罂粟苑的牌匾,这样美丽的花儿,只有心灵纯洁美丽的人才配拥。
它应该盛放在远离尘世的山谷里,不被凡尘沾染,自由自在地美艳灿烂,随风轻轻摇曳惑世风姿。
薄菲烧掉所有的,为夜色准备的,从小到大的东西。
薄家宗祠却多一块灵牌,灵牌上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薄随心。
愿女儿来生能拥有一份随心随意的生活,不再为家族的使命束缚,幸福却又逍遥自在。
迷城有人飞天成仙的画作终于流传开,当众人还沉醉在画作唯美的画面时,梦想着也能飞天成仙时,有人口中发出一阵狂叫。
上官无极疯似的冲出人群,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尽情发泄心里的痛苦。别人看到了飞天成仙,他却看到夜色的悲凉结局。
极尽升华的结果便是死亡,她在最美丽的时刻如花般凋谢零落。
他心里有悔。
接到夜王的邀请,若没有让箫暗夜随行,或许她依然消遥天地间。
若还有来生,愿你我不相遇,愿你如野花在纯朴的山野美丽绽放。
虽然平凡却自在!
桃夭得到消息时笑了,笑着笑着便哭了……
起身在院子里在门口外面撒上种子,轻声道:“若有来生,看到门前开放的罂粟花,主子就知道是我在等她。”
送走了寒冬,又是一年春天。
箫暗夜于夜色去世这天,来到帝陵外面的山谷。
看到在谷口悠然抚琴的润华,问:“夜儿在哪?”声音低沉沙哑,不复当日的狂狂傲不羁。
润华道:“漫山遍野。”
帝陵的一花一草,每一个有生命的生灵,都是夜色生命的延续。
箫暗夜黯然,沉默良久道:“你放心,在我有生之年,不会再有人踏进这里。”
如果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他会为她实现。
看着行走在山花烂漫里的箫暗夜,润华眸里浅笑道:“夜儿,他其实懂你,只是不知道怎么爱你。”
随后箫暗夜离开帝陵,登上中峰之巅。
屹立在她最后出现的地方,轻声道:“若有来生,任君消遥天地间。”
随后离开帝陵,而后箫暗夜用二十年时间,再次一统四分五裂的河山,开创大明盛世天朝。
天宫深处,谁懂他的落寂。
江山皇权不是他所求,他所求的不过一朵在他狂傲不羁时,无意中折断的花。
夜深人静时,箫暗夜便坐在皇宫最高处,俯看茫茫夜色,若遇上雨天也会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黑茫茫的一片出神。
天亮了,太阳照耀着大地,再也照不进箫暗夜心里。
很多年以后,大明天朝第一代帝皇驾崩,自此帝陵的山谷外面,多了一座最简朴的帝坟。
时间无情,任是刻骨铭心,也被时间冲淡,最后不留一丝痕迹,淹没在滚滚历史长河里。
蓦然回首,看不到来路,只有红尘万丈。依然有人在红尘苦苦挣扎,人永远看不破的镜花水月,在流失的岁月走向消亡。
在未知的将来,可有人看到有一朵相似的花,在某一地静静地盛放。若是看到请告诉他,他等的那一朵相似的花,很久以前就已经开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