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卿本红妆:凤城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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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还想怎样

头顶的月光如此柔和,那不知名的果实如此甘美,拓桑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这一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圣殿和身份、忘记了挣扎和痛苦,只感觉到一种不需任何修炼的心如止水。

微微的风荡涤了所有的世俗杂念,红尘往事。他看看身边同样静静望着天空的人儿,此刻,那双墨玉般的黑眼睛是如此晶莹剔透,纤尘不染,如一朵最圣洁的花开放在这样的圣洁之地。

他微笑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微风吹来一阵芬芳。

头顶,神明微笑,看着两个孩子安然入睡。

朝阳又在头顶升起的时候,林间鲜花烂漫,溪间小鹿跃动。

君玉慢慢地往前走去,脚步坚定。拓桑跟在她身边,默然无语。

越过那条狭窄的石缝,君玉长长地吸了口气,外面的世界,冰雪覆盖、山峰突兀、一片肃杀。

拓桑抬头看看头顶毫无温度的太阳,瞬间万年。年华就此老去。

山脚下的“小帅”一见主人,十分亲热地长嘶一声。

君玉拉过小帅,微笑:“再见了,拓桑。”

拓桑沉默着,忽然伸出双手,第一次热切地、牢牢地抓住了那双咫尺天涯,温柔而坚强的手。

这双离别的手是如此用力,君玉只觉得心都颤抖了一下。

拓桑低头,将一枚形状十分古怪的指环套在那只手的大拇指上:“套上这枚指环,对着皴猊念那句咒语,它们就会完全听命于你。”

君玉看了看左手大拇指上这枚十分奇特的指环,抬起头来,再次微笑道:“再见了,拓桑。”

拓桑点了点头,前面,马蹄得得,那蓝袍的少年头也不回地奔入了茫茫肃杀的天地之间。

最后轮值的一班士兵来到食堂,围了桌子坐下,各自端起饭碗。火头军刮着桶里的最后一点剩菜剩饭正准备收工,忽然一只碗递了过来,一个人微笑道:“幸好还有饭菜。”

火头军行了一礼,立刻道:“元帅回来了。只有这点剩饭了,我马上再给你准备一点。”

君玉微笑着摇了摇头,接了大半碗饭菜,来到桌边,那一桌的士兵行礼,君玉挥挥手,坐了下来。

一干士兵也并不拘束,边吃边谈。自元帅来西北军中后,多半时间都是在大堂里和士兵一起用餐。菜饭的质量并不怎么好,因为军中的饷银粮草已经越来越短缺,尤其是冬季,补给又相对困难,所以,君玉严令军中任何人浪费。

连年的战争下来,朝廷的财政早已十分空虚,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财政发愁,想尽了种种办法增加收入,甚至把主意动到了豪勋世族的头上,当然遭到了他们的强烈抵制。随后,又把是否能增加财政收入作为考核各地方官的标准,不过依旧没有什么成效。

君玉以前在凤凰城中时,凤凰军从无败绩,朝廷的供给尚且严重不足,但是,凤凰军好在有凤凰寨的强大商业网络做经济后盾,无论是军容、军备都十分精良。

而西北本来就天寒地冻,茫茫风沙,经济困顿,加上赤金族大军的连番洗劫,周边地区可谓十室九空,盗贼四起。

以前,地方政府碍于朱丞相的面子,提供尚相对充裕,但是,自君玉来军中后,各地方政府陆续有种种借口,粮草也越来越不继。尽管如此,君玉也知道,相比其他几路守军,朝廷对西北军的供应已经算得上是最优厚的了。这次玉树镇大捷,虽然缴获了大批武器、粮草,但是君玉念及由于路途遥远,朝廷的嘉奖与粮饷要到达只怕还得一段路程,所以不得不小心储备,以防不测。

如果士兵连饭都吃不起了,又还谈什么战斗力?

和一众士兵叙话期间,一个士兵一直欲言又止,较其他士兵拘谨,想是因为新来,第一次见到元帅居然在大堂里和众人一起吃剩饭,不由得大为吃惊。直到吃完饭他也没有开过口。君玉见他的面容比较陌生,当是招募来不久的新兵,便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张原。第一次见到我朝居然还有元帅此等人物,十分吃惊。”

君玉见他不卑不亢,且话语坦率,忽然心里一动,漫声道:

七星仗剑搅天池

倒卷银河落地机

战退玉龙三百万

断鳞残甲满天飞

张原神情十分激动,一揖拜倒:“元帅竟然知道拙诗。”

原来,君玉刚到西宁府军中时,无意间见到林宝山的帐营扔了一张纸签。君玉拾起一看,见得那字龙飞凤舞,而诗句虽嫌狷狂却大有抱负,便问作诗者何人。林宝山却不以为意地说是一个毛遂自荐的狂生,早已被轰了出去。

此人正是张原。

张原本是一个读书人,但是本朝科举的腐败那是众所周知的,张原秉性耿直,考了几次进士都没被录取,甚至还招致了县令的一顿痛打。张原一气之下,远走塞外,本只是为了参观粗犷雄浑的塞上风光,但是,渐渐地就爱上了这里的胡羯、羌笛,便到西宁府驻军地谒见林宝山,希望能得到慧眼识英雄者。但是,林宝山正忙于欣赏歌姬舞蹈,哪里理会得他,立刻将他轰了出去。

冷酷的现实给了张原巨大的打击,原本灰心丧气正准备游历他乡,却在途中听得新来的西北军主帅连连大捷,不禁抱了丝希望,正好遇到周以达招募新兵,就投入了新兵之中。

君玉和张原一番交谈,发现他对赤金族的认识极为清醒,对边境的形势了解得也非常深刻,提出了不少真知灼见。

月初,孙嘉已返回凤凰城接替彭东原来的职位,率领凤凰军镇守北方。而卢凌也返回凤凰寨继续维持寨里四通八达的商业贸易。君玉身边只留下卢凌一人,如今西北将领识字者不过十之一二,君玉正愁无可用之人,当下不禁大喜,随即任命张原为军中参事,在帅府出谋划策。

新年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郁,京城的冬天虽然也冷风阵阵却依旧树木青葱,梅花散香,人潮涌动。

夜幕下,一骑快马直奔丞相府,到得府邸外面立刻下马,守门的卫兵一见是朱四槐,立刻开门。

朱丞相坐在一张铺着整张虎皮的太师椅上,开口道:“四槐,可有什么新情况?”

“禀告丞相,小人去迟,那名崆峒派的弟子三个月前已经死了。”

“他怎么会死?”

“他家人说是生病而死的。”

朱丞相皱着眉头:“这么说,就再也找不到知道兰茜思行踪之人了?”

“那个西南边陲小镇原本籍籍无名,我按照上次得来的信息估摸着在周遭几个小镇打听过,但是没有丝毫线索。因为那些小镇原本就人烟稀少,人口居住也比较分散,兰茜思当年在此又是隐姓埋名,加上她夫妻都已逝世多年,而且也无画图可供辨认,不要说打听她女儿的下落,就是那可疑之女子是否兰茜思本人都无法确定。”

朱丞相道:“西域那边情况如何?”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据我们安排的人回报,”博克多“已经闭关,而且在闭关以前,也从来不曾有任何可疑之处,想必,真如朝廷调查的结果。不过,这次,我从拉汗教得到消息,原来,他们寻找的佛牙正是毁于”博克多“之手,在蜀中时,君玉受伤,正是被那”博克多“所救……”

朱丞相原本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突然来了精神,慢慢地站了起来。

门口,老仆忽报:“老爷,二公子回来了。”

朱丞相立刻起身,来到外面,却见得朱渝正往外面走,立刻大声道:“渝儿。”

朱渝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何事?”

“你到书房来。”

朱渝站在原地默了一下,还是跟着父亲来到了书房。

“你又准备外出?”

“京师府还有很多要事需要处理。”

朱丞相看着儿子:“你勤于政务自然是好事,但是,你也要多陪陪郡主,免得河阳王问起不好交代。你自己说,你已经多久没有呆在家中了?”

朱渝笑了起来:“女人如衣服,这不是你希望我做到的吗?你也知道,你儿子几曾单恋过一枝花?”

“渝儿,男人三妻四妾十分平常,若外面有喜欢的女子你尽管娶回来。不过,郡主那边,你还是要交代得过去。”

朱渝冷冷一笑,没有做声。

“玉树镇刚刚大捷,虽然朝廷的嘉奖令还没下来,但是君玉一路累积战功,她如今已是这般强势,若再加上显赫战功,只怕……”

朱渝打断了父亲的话:“她习惯堂堂正正的较量,甚至因此甘愿退到苦寒不毛的西北之地。无论她再怎样战功彪炳,也不大可能来搅和朝堂上的机关算尽,你大可不必如此严防于她。”

“看样子,你倒是挺了解君玉。”

朱渝没有做声。

“本来,西北军中多是我的嫡系,可是,君玉一去之后,立刻启用了周以达和一些下层将领。林宝山现在独木难支,这草包,连背后捣个鬼也不得要领。君玉一向善于笼络人心,西北军中自来苦寒、饮食粗砺,据说她入主西北军后,起居饮食无不和那些普通士兵一般,堂堂主帅如此,那些官兵自然甘愿为她效命。林宝山等只知醉生梦死的武夫原本就不得军心,长此以往,西北军中我的嫡系将领,大权只怕会完全旁落……”

朱渝盯着父亲:“我已经遵你之命娶亲,也开始为了巩固朱家的地位,和权臣结党营私、勾心斗角,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你说我想怎么样?”朱丞相厉声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多次指使人在朝堂上替西北军表功、争取粮饷,你以为我不知道?”

朱渝几乎是喊了出来:“是又怎么样?我希望她早日得胜,早日离开那苦寒之地。”

朱丞相盯着儿子:“直到今天,你还是不死心?。”

朱渝忽然笑道:“我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不死心又还能如何?你说,我还有什么指望?”

朱丞相第一次见到儿子这样的笑容,忽然想起大儿子临死前那种悲哀绝望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