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定的日子是八月八日,很吉利,不止数字吉利,那天还是立秋,预示着成熟的季节就要来了。
还有几天时间,文家开始着手准备,主要是打扫卫生和准备吃食,文祥打算把圈里的猪杀了,因为他认为这就是个定亲仪式,文山从乡里回来后会把毛英梅带回来认门,再过几天毛家父子俩也会上门,憋开毛家的帮忙不算,就算是亲家第一次来也不能怠慢,何况人家还是个乡长,这朝光二万多人口的大家长。
院里的青菜很多已经可以摘了,葛琴每天都要转转,看哪根大些,那颗更红,心里盘算着要做些什么菜,还怕自己做的菜不可口,毛英梅和她毛家人吃不惯。
文水很闲,扫院子、起猪圈、掏厕所的活都让文山承包了下来,他乐于每天喝喝小酒,打几圈麻将,反正不是他娶媳妇,犯不着累自己。
擦玻璃、清洗锅碗瓢盆的活自然落到了文青身上,不过她干活麻利,不到半天就都干完了,干完之后发了半天呆,第二天一大早说出去找同学,转眼就没影了。
下午文青回来了,脸红红的,把正在起猪圈的文山喊了上来,然后拉着文山满是猪粪的手把他拽到了秀水河边。
正好歇歇,文山在河里洗着手,边洗边问:“你这干嘛火烧火燎的,没见我干活呢嘛。”
“哥,我就问你,你真打算和那个女的定亲?”文青问得很急。
这不是文青第一次问,所以文山也没多想,他知道文青始终看不上毛英梅,从没喊过她名字,都是“那个女的那个女的”的叫,然而事到如今就像包子已经上屉了,你还能不点火?
“你想说啥?”文山洗完手脱了靴子开始涮脚,起猪粪的活就是埋汰有味,哪哪都不干净。
“她要是那种女人呢?”
文山没听明白,停住脚扭头问:“哪种女人?”
“就是那种女人。”
见哥哥还是没明白文青有些发急,涨红了脸才给出了明确的解释:“就是那种……乱搞的女人。”
文山脚一软,差点倒在河里,在他的生活中那种女人都是传说,只听说没见过,虽然他不太了解毛英梅,但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你可别瞎说,让爸妈听见可不得了。”惊魂稍定,文山望了一眼院子,没看到父母的身影他才放心。
“我没瞎说,你说我今天去哪了?”
“我哪知道,你不是找同学去了么。”
“是找同学去了,只不过找的这个同学就是邬莉。”
文山一听感觉这里面有故事,俩人待的地方如果站在自家院子里稍加注意就能被发现,于是也顾不得脚上的水,急忙把靴子穿上,然后对妹妹一摆手说:“我们离远点,去那边说。”
文家在秀水的最东面,再往东已经没有人家,两兄妹往东跑出去很远这才站住,文山虽有些气喘但心里更急,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文青喘得厉害,见哥哥着急的样子她突然又不着急了,大口喘着她问文山:“你不起粪了?”
“诶呀,你快说。”
“让我缓缓……”
好一会文青终于把这口气缓了过来,然后一五一十地把整个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那天在邬村见到邬莉的时候俩人开始都是闲聊,聊着聊着邬莉说起了几件有趣的事,其中一件是一个姑娘求看婚姻,邬莉奶奶看了半天最后说:“你这也不用看那,你这婚姻不是现成的么?”
”怎么,是大学生不?”那个姑娘问。
“大不大学生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孩子的爹。”邬莉奶奶是个直性子,也没隐晦。
姑娘吃了一惊,说:“哪来孩子的爹,我还没结婚。”
邬莉奶奶盯着这姑娘又看了半天,看她不像说谎的样子,于是说道:“你是没结婚,可是你怀孕了,你不知道?”
这姑娘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差点昏过去,邬莉最后补充:“你说傻不傻,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还来算命,算什么婚姻,笑死我了。”
听到这文山明白了所谓的算命有时还真不简单,天文、地理你得懂点,上下五千年,前后五百载多少你得知点,奇门遁甲、易经术数你也不能一无所知,还有歧黄之术,这邬莉奶奶多半看过《黄帝内经》,怀没怀孕一摸脉象就知,高手甚至不用摸脉,看气色也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
然而这些都不是文山关心的,他关心的是这件事和毛英梅有什么关系,他皱了皱眉头问文青:“就凭这些你就断定那个姑娘是毛英梅?”
“单凭这些我当然断定不了,所以当时也没在意,呵呵一笑了事。昨天我擦玻璃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想起邬莉说的那个姑娘问‘是不是大学生’这句话,所以我今天就跑去问她。”
“她怎么说?”
“我问她:那个姑娘多大岁数?她说:二十二,报了生辰八字的,别的没记住,岁数记住了;我又问:你和你奶奶是到的她家还是在这里给看的,她说:在自己家,那个姑娘自己来的,这条信息没用;第三句我问她:她姓什么你知道不?她说:掐八字不用姓名,不知道。我一看信息太少,又问她:那她家住哪里说没说?她说:说了,乡上的。这时她奶奶喊她,她告诉我不能和别人说,这是规矩,然后就跑回去了。”
毛英梅比文山大一岁,今年二十二,没错,住在乡上,也没错,虽然符合这两点的有很多人但文山预感到妹妹猜测的没错,应该就是毛英梅,他的这种感觉很强烈,如果再加上那一句“是不是大学生”的话几乎可以确定是她。
****!这是文山的最初情感,想必每个受到背叛的男子都会产生这种情感,羞愤、恼怒!
然而羞愤、恼怒的同时文山又有一种解脱感,只不过这种解脱不是身心的解脱,就像一个想犯罪的人终于找到了可以犯罪的理由,他为这种解脱而感到羞耻,但却压抑不住兴奋……
人性有时很简单,有时很复杂,简单和复杂的关键是主动和被动,无所谓高尚,无所谓低俗。
女人也是时而简单,时而复杂,就像文青,能联想到毛英梅却下定义太早,文山知道仅凭这几句话是无法让毛英梅承认的,一是行有行规,对质没有可能,毛英梅也不会去,二是她傻得不知道自己怀孕但却不可能傻到挺着肚子和自己见面,三是这事无法核实,如果等结婚那天再核实就太晚了,提前核实那就不是毛英梅傻,而是自己傻了。
见文山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也算镇定,文青忍不住了,大声说:“就是她!”
“怎么证明?”文山问。
文青被问住了,这时她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不会打掉吧?”文青有些拿不准,犹犹豫豫地问。
“会,一定会。”如果不打掉就不会有约他见面一说,但是说完这句话让文山突然联想到了一个问题,他问文青:“邬莉说没说那天是哪天?”
“她那天讲到这个事的时候好像说了一嘴,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
两个多月,也就是五月末的事,文山理清了时间关系,应该是自己签了婚约之后毛英梅还不放心,这才去求签问卦批八字,然而那时她就有了身孕,只不过时间不长她自己不知道。
两个多月,她有充足的时间打掉这个孩子。
从哥哥的话语中文青知道他也认为那就是毛英梅,但是苦无证据,眼看离八月八日还剩几天她急得不行,边使劲地跺脚边攥拳大喊:“怎么办!怎么办!”
“医院。”
突然从望向丹青山方向的文山嘴里蹦出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