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太后才抱着万一的希望问:“是哪个司空小姐?”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准梁王妃!”
“准梁王妃?”太后震惊的看向宋宜笑,“不是听说那孩子昨儿个被接回司空府时,还好端端的?”
“当时司空妹妹虽然还没醒来,但呼吸平稳,大夫也说可以移回司空府后,再进行诊治。”宋宜笑在听清那宫人的禀告时就瞠目结舌了,这会听婆婆咳嗽一声方回神,强按住汹涌的心绪,微带哽咽道,“怎么会……怎么会?!”
司空衣萝,才十四岁!
比她还小一个月--这样年少的女孩儿,平常也听说有什么病症,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宋宜笑心里翻江倒海,死死咬住唇,方忍住了失声痛哭的冲动,情绪激荡之下,原本桃花般的面容,青白交错,隐见泪痕。
好在太后与晋国长公主同样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也没注意到她的失态:“方才皇后与崔贵妃一道领了太子妃过来给哀家请罪,说昨儿个太子妃的妹妹年少好事,劝准梁王妃多喝了几盅,结果准梁王妃回去的路上就不舒服了,亏得阿虚媳妇搭手,又遇见了皇后的侄儿帮忙,这才没出大事……这才两个时辰,好好的孩子竟然就……”
“准梁王妃与阿虚媳妇关系不坏,她没了,阿虚媳妇去送一送是应该的。”晋国长公主毕竟是宋宜笑的婆婆,惊讶完了,本能就关心起自家晚辈了,“但算算时间,这会司空家灵堂都没搭好吧?怎么阿虚就要催着他媳妇过去了?是不是……司空家跟卫家闹起来了?”
“这么大的事儿是该弄个清楚的!”太后闻言,脸色微变,但沉思了会,还是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阿虚既然喊他媳妇,那先让孩子过去吧……玉果你也去!有什么消息,及时递一个回来,好叫哀家知晓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年长宫女闻声出列,沉静道:“奴婢谨遵懿旨!”
宋宜笑这会也没心思计较觐见太后的种种目的了,只求赶紧出宫去把来龙去脉弄个明白,强撑着道了句:“遵命!”拔腿就走。
到了殿外,那玉果转过头来,低声提醒:“您唇上的胭脂好像有点花,要不要擦一擦?”
宋宜笑下意识的拿帕子按了按,低头却看到湖水绿的丝绸上浸了一簇血渍,方想起来自己早上根本没擦胭脂--她深吸了口气:“谢姑姑提点!”
玉果没再作声,只微一点头。
有她领着,宋宜笑很快就出了宫。只是到了宫门前,却不见简虚白的影子。
倒是附近的侍卫过来一人询问宋宜笑的身份,确认正是燕国公之妻,那侍卫就道:“简公爷本来要在这儿等奶奶您出来的,但东宫那边催促,就先过去了。走之前留了口信,请奶奶速至东宫说话!”
宋宜笑诧异问:“东宫?我听说,是司空家出了事儿?”
“回奶奶的话,卑职方才看到司空家的人与卫家的人都去了东宫,未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公爷才请您也过去。”那侍卫看了眼玉果,又道,“燕国公府的马车在那边,奶奶可要卑职替您喊过来?”
“有劳将军!”宋宜笑颔首,示意锦熏递了个荷包过去--许是因为玉果在的缘故,那侍卫笑着推辞了。
东宫其实就在旁边的宫墙之内,离宋宜笑没多远的地方就开了小门。但作为外命妇,却得从正门求见,那就要绕到前面一条街上了。
宋宜笑在东宫大门前下了车,说明身份来意,侍卫们忙打开门请她进去--还没转过照壁,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隐约还夹杂着劝阻的话语。
“难道有什么紧要公文?不然谁敢在东宫门前驰骋?”宋宜笑一行闻声都有些吃惊,下意识的停步回首,却见一匹通体乌黑、四蹄如雪的骏马,在数骑的追逐下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几乎是擦着东宫侍卫阻拦的戟尖停下的。
马上骑士跟没看到近在咫尺的兵刃似的,利落的一个滚鞍,落地之后方冷笑着回首望了一眼,语带讥讽:“我到都到了,你们有本事,在储君居所之前把我绑回去?!”
这骑士赫然是个与宋宜笑年岁仿佛的女孩儿,因一路驰骋,原本梳得整齐的垂髫分绍髻略显蓬松,鬓间一支珍珠步摇,在她说话时兀自摇晃不休;穿鹅黄短襦,束腰茜裙,体态修长窈窕,明媚中别有一种这时候女儿家罕见的健美。
她容貌很是秀丽,眉如翠羽,肌肤胜雪,一双宝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辉,此刻却满是怒意,冷声呵斥着晚到一步的随从,“还不滚回去!想在东宫之前闹事不成?!”
宋宜笑与玉果对望一眼,正诧异这位主儿是什么来历,就见她偏头对神情警惕的东宫侍卫道:“我是司空家的次女,闻说我爹娘、大哥都在东宫,同太子殿下夫妇还有卫家人商议我姐姐之逝的事情,也想进去听听,还请几位帮忙通报一声!”
玉果听了这话,微一蹙眉,拉了拉宋宜笑的袖子。
宋宜笑明白她的意思:眼下卫家与司空家既然就司空衣萝的离世起了争执,自己作为证人,不适合提前与司空衣萝的妹妹接触。
当下脚步一移,转入照壁之后,直奔正堂。
正堂这会已坐满了人--作为主人的太子夫妇自不必说,侧妃崔见怜也自告奋勇出席,主位之下,卫银练与司空衣萝的父母兄长分列左右,彼此之间不说剑拔弩张,却也气氛凝重。
堂上茶香浮动,是极好的峨蕊,即使宫中也非人人可得,若不是太子深得上意,今儿理亏的又是他正经小姨子,绝不会随意拿出来待客。
只可惜这样的好茶,如今除了陪在末座上的简虚白偶尔浅啜一口外,余人连做做样子的心情都没有。
见宋宜笑总算来了,座中之人好几个都忘形的起身相迎:“宋奶奶,昨日之事……”
“臣妇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宋宜笑朝他们点了下头,却没理会,而是先向上首行礼如仪。
太子夫妇赶紧免礼,瞥见玉果,又招呼:“玉姑姑也来了?”
“太后娘娘闻听噩耗,十分震惊。”玉果福了福,沉稳道,“所以遣奴婢陪宋奶奶走一遭,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听到“噩耗”两个字,泪痕未干的司空家人几乎又要呜咽出声;卫家人脸色也不好看,卫母伸手握住卫银练的手,以示安慰,然母女两个皆是花容惨淡。
太子见状,暗叹口气,让宋宜笑与玉果都入座,待宫人上了茶水,方摩挲着翡翠扳指,温言道:“宋弟妹,想来你也晓得孤请你过来的用意了:你与司空小姐、卫小姐都是极要好的闺阁至交,昨日司空小姐发病经过,孤听说你也是从头到尾看到的,如今还请你能够细细讲述一遍,好叫我等知道!”
“臣妇遵命!”宋宜笑这会脸色比两家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定了定神,才道,“昨日太子妃设宴,臣妇因燕国公府离东宫不远,来得最早,后来司空妹妹也到了,卫姐姐是到的最晚的……”
她把昨日的经过,除了三人在厢房里的议论之语略过外,事无巨细的都说了一遍--越说越是心酸,不过一夜之隔,彼时还言笑晏晏的女伴,转眼竟已天人永决!
说到最后几句,宋宜笑虽然强自按捺,话语中也带出一抹哽咽。
“小女被接回家之后的经过,方才臣妇已说过了。”听完后,司空衣萝的娘朱氏最先开口,她流着泪,目光缓缓从对面的卫家人身上掠过,语气不激烈,却有一种深沉的悲愤,“起初还好好的,但到子时忽然急转直下,犬子半夜叩开坊门,请得太医登门,依然无济于事……捱到今日巳初,可怜的孩子在我怀里没了呼吸,自始自终,连句后话也不曾留下!”
语未毕,朱氏已是泣不成声!
她的丈夫儿子虽然不曾随之落泪,却也个个攥拳咬腮,苦忍之情溢于言表。
卫家这边,数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卫银练的娘田氏字斟句酌的开了口:“敝家教女无方,明知令爱不胜酒力,仍旧劝她饮了三两盏荔枝绿,导致令爱酒后不适……”
说到这里,田氏就沉默了。
意思很明白:我女儿有错,但,一来荔枝绿不是什么烈酒,否则太子妃设席为崔侧妃有孕庆贺,也不会选它待客了;二来,卫银练的劝酒绝非没有节制,女眷用的器皿又重精巧,三两盏酒倒在一起,连一碗都没有!
司空衣萝喝了酒之后不舒服,这个错,田氏代女儿认下了!但司空衣萝之死,可不能怪卫银练!至少,不能全怪卫银练!
毕竟一个正常的女孩儿,怎么可能被不到一碗荔枝绿喝死?
田氏这话也有道理--问题是,哀痛中的司空家不这么认为!
朱氏冰冷的目光死死盯住卫银练:“我想请教令爱一个问题!”
卫银练脸色煞白,再没了平常的娇俏活泼,她不安的抬眼,又飞快垂首,声音里竟有些颤巍巍的意思:“您说!”
“你劝我儿饮酒时,我儿是否推辞过?”朱氏冷冰冰的道,“令堂也说了,你明知道我儿不胜酒力,却还为了嬉笑取乐,强迫她一次又一次尽盅!如今她韶华而逝,撇下一家子大大小小、撇下下个月就要迎她过门的梁王殿下,使我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使梁王殿下未婚而鳏--你可满意了?!”
“……”卫银练张嘴,想辩解又想赔罪的样子,但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出来,身子晃了晃,竟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田氏大惊,赶紧抱住女儿查看,又对朱氏不满:“朱夫人!我儿不是故意的,您……”
“但我儿死了!”朱氏森然望着她,高声说道,“你的女儿还好端端的!我不过问她一句,你就心疼成这样!你可想过我现在的心情?!还是说你们卫家女儿,就是比我司空家的女儿金贵千百倍?!!你女儿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晕一下,就能抵消我儿一条性命?!”
太子妃不得不出声了:“请朱夫人节哀!家母绝没有这个意思--衣萝乃真阳姑祖母的掌上明珠,亦是太祖皇帝陛下的血脉,论尊贵,卫氏女,如何能与衣萝比?”
朱氏虽然悲愤满怀,恨不得生吞了卫银练,但到底还存着一丝理智,听太子妃这么说了,也不好继续逼迫田氏--但要她就这么算了,那也不可能!
所以心念一转,就离座跪倒:“求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为小女做主!”
太子妃不是替娘家母亲圆场吗?现在倒要看看你怎么个处置法!
是继续帮着娘家妹妹说话,还是为夫家的准弟媳妇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