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么快?!”宋宜笑闻言吃了一惊,脱口道,“太皇太后的百日还没过呢?!何况陛下乃太皇太后嫡孙,这可是要服一年齐衰的!”
聂舞樱苦涩道:“说是这么说,但前朝以来,天子服丧都是以日代月--端化深受先帝恩泽,主动提出要效仿民间,为先帝守足二十七个月,乃是特例。而虫奴固然对太皇太后之逝满心哀痛,却更以国事为重……”
其实端化帝因为与显嘉帝妃嫔生下子嗣这条根本没法洗白的罪名,在被赐死之前,已经被废去帝位。
现在对他的正确称呼,应该是废帝陆鹤霄才是。
不过大家称年号称习惯了,也懒得改口,只将那个“帝”字去掉也罢。
“国事为重吗?”宋宜笑呢喃了一句,压低了嗓子问,“陛下可说是什么国事,竟涉及到后宫来了?”
聂舞樱摇头道:“他没跟我细说。”
顿了顿,自嘲一笑,“好吧,是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不想听他再讲下去了……对了,四嫂今儿个忽然进宫,可是有事?”
宋宜笑现在倒有点犯难了,本来依照目前的帝后感情,让聂舞樱跟肃泰帝提一下玉山长公主的心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没想到后宫新发生了变化,瞧聂舞樱眼下这黯然神伤的模样,偏要她帮忙去撮合别人两情相悦,岂非是触景生情吗?
正犹豫着要不要搪塞下,聂舞樱倒主动提到了此事:“我记得前两日是玉山长公主殿下的芳辰,博陵侯夫人所以进宫给她道贺,你今儿个过来,是不是跟这事有关系?”
宋宜笑一下子觉得要对她刮目相看,惊讶道:“你知道?”
“身边人提醒的。”聂舞樱看出她惊讶的缘故,眉宇之间平添了几许愁绪,叹道,“那天玉山长公主殿下挽着博陵侯夫人的手臂,在徽仪宫的宫道上抹眼泪--这件事情转天报到我跟前,我还想着要不要打听下玉山长公主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情,还是谁委屈了她呢?结果身边人看不下去我太糊涂了,私下跟我说,估计这两****或者博陵侯夫人,会来找我。”
她语气中有着分明的落寞,显然对于自己无法融入宫闱法则感到很不开心。
但这种事情是看天份的,宋宜笑也帮不了她,只能岔开话题道:“身边人机灵,你也能省点心--我还真是为这事儿来的!太后娘娘那边这两日都乏着,蒋太妃母女不敢去打扰,你也知道,苏二公子眼下还在守着父孝,除了太后娘娘,这会能跟他提婚事的,也只有陛下了。”
聂舞樱说道:“四嫂开口,我自然要帮忙,回头我就派人去跟虫奴说。”
宋宜笑见她说这事时很是轻描淡写,又到现在还是喊肃泰帝的乳名,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尽管后宫即将添人,但帝后的感情看来没有因此受到重大冲击。
她有点想劝聂舞樱,是不是改掉“虫奴”这个称呼?要知道现在连苏太后都不这么喊肃泰帝了,聂舞樱一直这样唤着,两人感情好的时候,肃泰帝也许不在意。
回头新人进了宫,帝后之间疏远了,说不准有人挑唆起来,聂舞樱此举会被认为是对丈夫不够尊敬?
但转念想到,自己对肃泰帝也不是很了解,也许这位少年皇帝就是喜欢聂舞樱这种随意的对待呢?那么自己劝聂舞樱对他恭敬点,反而是弄巧成拙了。
故此到底没说什么,只把话题转回新人的事情上:“回头我问问你四哥,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太皇太后腊月里才没有,现在正月都还没出呢,怎么就要陛下纳人了?”
又安慰她,“陛下心里最重要的终归是你,即使他迫不得已纳了妃嫔,总不可能越过你去的--最重要的是你得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叫人下了暗手去!”
聂舞樱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这些我都知道,但,终归是觉得……”
她摇了摇头没说下去,只道,“四嫂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天宋宜笑宽慰了她很久,然而聂舞樱始终郁郁寡欢。
最后还是看宋宜笑要告退了,许是怕她担心,方微露笑容--看起来倒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了。
宋宜笑所以才回府,到城阳王妃跟前匆匆点了个卯,衣裙未换,就赶到书房去找丈夫:“朝中近来发生了什么事?陛下怎么忽然就要纳人了?”
“陛下志向高远,哪能不付出代价?”简虚白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此刻闻言,心平气和道,“这回进宫的是沈刘两家的族女,沈家小姐还在从西凉赶来的路上,至于刘家,你是认识的,刘子铮的妹妹,以前来拜访过你的。”
“蓓娘?”宋宜笑皱了皱眉,她对刘蓓娘印象不坏--但泛泛之交比起聂舞樱这种手把手带了两年的小姑子,终究是不如的。
何况刘蓓娘虽然在她面前表现得落落大方、端庄典雅,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但想也知道,燃藜堂又不是只有一位嫡女,只有她陪身为宗子的兄长刘竞城前来帝都探路,这位刘家小姐,怎么可能是没有心计城府的人呢?
即使有肃泰帝拉偏架,聂舞樱会是她对手吗?
宋宜笑忍不住追问:“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陛下决定讨伐狄历。”简虚白说道,“当年乌桓对我大睿不敬,幕后主使便是狄历。”
“狄历?”宋宜笑挑眉,她虽然对军国大事不算上心,但出身门楣使然,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中土的北方,自古有外患曰北戎,西方为秋狄。
这两族跟中土皇朝的征战,可以追溯到比前赫更久远的年代。
前雍还未由盛转衰之际,长泰帝与永平帝这对父子都有过规模盛大的北伐与西征,给这两族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但后来雍室落魄,国中生乱,平叛都来不及,更遑论是顾及到这两族了--两族残部融合为狄历,逐渐壮大之后,觑机攻入中原,造成了雍室南迁,西雍覆灭。
残存的士族与皇室在南方建立起东雍,东雍前后只维持了三四十年的样子。
主要是因为其间皇室与士族都认为是对方的无能与贪婪,才造成了中原沦陷,所以双方勾心斗角非常激烈。没有参与他们勾心斗角的,如沈刘这种丢失了祖地的士族则全心全意招兵买马,收复故土。
本来就是风雨飘摇了,还这么各自为政,东雍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个短命的皇朝最终亡于南方揭竿而起的匪徒,让整个天下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之后就是沈刘主导北伐,群雄逐鹿,睿太祖最终胜出--相比源远流长的狄历,乌桓只不过是趁着秋狄与北戎受前雍重创、不得不远遁大漠,趁机成长起来的小部族。
睿太祖在世的时候,固然军功赫赫,但也因为天下受创日久,元气大伤,在左右的劝说下,最终没有彻底扫除四境之外的邻居,以休养生息,平复连年战争、外族入侵造成的伤害。
那会乌桓投降迅速,抱大腿及时,态度特别识趣,所以尽管只是小国寡民,却也得到了保存。
而狄历却不然--他们能够存在到现在的缘故,是因为即使在睿太祖气势最盛的时候,干掉他们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而彼时的天下,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睿太祖尽管有为子孙永绝后患之心,在国力竭尽的情况下,也只能遗憾而归。
所以十年前显嘉帝说要讨伐乌桓,朝堂上下稍稍商议了下,也就同意了。
现在肃泰帝想讨伐狄历……宋宜笑不禁愕然,“百官肯答应?狄历既然敢撺掇乌桓试探我大睿,不说有把握与我大睿一战,至少有能力自保吧?何况,冀国公已去,莱国公已老,国中名将现在正值青黄不接,大位之争又才过去不久,这时候动兵戈,挑的还是祸害了我中土数百年的大族,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因为这时候书房里就夫妻两个,她也不在意说点犯忌讳的话,“之前先帝讨伐乌桓,一来乌桓国小力微,二来先帝其时已是一言九鼎,三来苏家等权臣也有意借这一战做点什么,所以朝上才会很快通过此议。现在陛下登基才几天,贸然提出这么大的事情,底下怎么肯答应呢?你也不拦着点?”
简虚白拇指摩挲着案上的瓷碗,失笑道:“我为什么要拦?”
他眯起眼,“你以为这主意是陛下一个人的呢?”
见妻子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他干咳一声说道,“新君登基,年纪既小,权势也少,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但你想,我比新君又好到哪儿去?”
简虚白虽然比肃泰帝要大几岁,但从权臣这个角度考虑的话,他简直年轻得不像话!
最重要的是,他执政的根基也不深。
毕竟早年他一直是以外戚的身份超然众人之上的,而不是实打实的势力与实力。
现在外界认为的他的两座靠山,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相继已经离开人世,不知情的人,对他的评估必然再次下降。
而这种下降,对于简虚白目前的处境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越是年轻越是根基浅,必然越是需要名望这些的弥补与辅佐--顾韶年纪轻轻的就能出头,还不是因为名气大名声好?!
最要命的是,简虚白的上台是踩着整个青州苏的!
别看苏少歌现在已经在收拾行李预备走人,不哭不闹怪配合的,一旦他找到机会反击……
顶着这么多的压力,简虚白自然不可能为目前的地位所迷惑,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增加自己的权势与地位,争取做一颗朝堂常青树、官场不倒翁!
“你是想拉上沈家刘家一块,对抗苏家?”宋宜笑听完丈夫透露的口风,捏了捏眉心,说道,“这两家与狄历属于血海深仇,要出兵狄历,无论地缘还是祖上的缘故,他们都会是主力,如此自可振兴门庭,压下六阀目前苏家一家独大的局势--只是,这两家虽然沉寂了数十年,好歹底蕴不让苏家,一旦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将来会不会威胁到你?”
“陛下没有对苏家赶尽杀绝的意思,所以即使沈刘得到这个机会,盯着不让他们过于壮大的也不会只有我一个。”简虚白安然说道,“沈刘再怎么底蕴深厚,陛下、苏家再加上我,也足以看住他们不能乱来了。”
何况肃泰帝在眼下世家门阀里,最可信赖的就是简虚白--因为他根基最浅--沈刘如果过于壮大,肃泰帝必定是竭力给简虚白拉偏架,以辖制这两家。
宋宜笑思索了会:“有把握赢?”
肃泰帝要威望,简虚白要权势,沈刘两家要振兴门庭,所以狄历成了目标。
问题是,这场战争如果输了的话,从肃泰帝到简虚白到沈刘,都不会有好下场。
而狄历与中土皇朝的纠缠已经延续了好几个朝代……
睿太祖没能覆灭他们,惠宗皇帝是压根没想起来过这个问题,先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弄死个乌桓出气--端化就不要讲了,才登基的肃泰,能完成这件数百年来未有中土帝王做到的壮举么?
“有把握。”出乎宋宜笑意料的是,简虚白闻言,却笃定的笑了,意味深长道,“要知道,当年我被乌桓俘虏之后,可是一直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大睿的!”
他那时候根本不知道那场战争背后的暗流汹涌,按照场面上的情况推测,即使大睿投鼠忌器,为了他们几个身份贵重的俘虏,不敢对乌桓用兵,但这种僵持不可能一直继续下去的--大睿再富裕,也不可能永远把这场战争打下去。
那么当大睿放弃他们这几个俘虏的时候,乌桓又怎么可能让他们活下去?
宋宜笑若有所思:“所以,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