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拒绝的理由非常的正当:“孤之前遇刺,重伤未愈,乍听帝都之变,只觉得魂飞魄散!如今更是病倒在榻,也不知道还能苟延残喘几日?倘若孤撑不过这一关,王妃与郡主,还请诸位多多照拂……”
说到这里他开始咳嗽,屏风后的襄王妃开始哭:“王爷何必说这样的伤心话?您若是没了,我们娘儿俩个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跟您一块去了算了……呜呜呜……”
使者是有眼色的人,知道襄王夫妇这是委婉的拒绝——态度是委婉的,襄王夫妇现在没有了强大的靠山,早先倒是得罪了不少人,自然不肯平白再结怨;但拒绝就是拒绝,夫妇两个一块上阵表达这个意思,显然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是以也没再多说什么,意思意思的安慰了一番,也就告退了。
他走之后,襄王妃顿时止了哭声,襄王也不虚弱了,极利落的一骨碌爬起来,边掀被子下榻,边沉声道:“快一点!去后面收拾下,叫人送你跟浅曼离开!”
“就我们母女走?!”襄王妃顾不得擦拭腮边泪痕,瞪圆了眼睛,低喊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都什么时候你怎么还这样糊涂?!”襄王一面手忙脚乱的套上外衫,一面低声斥道,“卫溪跟那余青翰手里明明有蜀王这颗现成的棋子,何必要找孤这个已经被出继的襄王?!显然多半是蜀王出了岔子,他们现在寻不着其他傀儡,只能打孤的主意!”
“想来他们以为使者此行必能马到功成,所以没说如果孤拒绝了要怎么办,故此那使者才不敢擅自做主,这会乖乖儿的走了!”
“但你想如今城外的宗室,离得最近、与先帝血脉最亲的,除了蜀王与孤,还有谁?!”
“等那使者下次再过来,怎么可能还像方才那样好说话!”
“岳父岳母已经不在了,紫浮一家子如今自己都陷在城中!”
“咱们夫妇现在可以说是无依无靠,那边却是兵权在握,要来硬的,咱们如何能挡?!”
襄王说到这儿深吸了口气,“虽然说那个位置十分诱人,但就藩这两年孤也看开了——若岳父岳母现在尚在,咱们也许还能有点混水摸鱼的指望!可现在,孤若当真去给卫溪他们做这个傀儡,你跟浅曼固然难逃谋害,孤自己也休想有好下场!”
代国大长公主虽然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对襄王也一直当成了傀儡来看,但她就是不疼侄子,也疼女儿。
念在襄王妃的份上,如果当初代国大长公主的谋划成功了,她总不可能把女婿、外孙都弄死,去给儿子铺路——代国大长公主对外不乏狠辣手段,对她的驸马跟亲生骨肉,包括夫家的侄子姬明非,都是不差的。
所以襄王给岳母做傀儡,只要自己不作死,好歹性命无忧。
可现在他背后没了岳母岳母支持,再卷进这样的旋涡里去,这不是找死么?!
襄王当初能够让蒋慕葶黯然神伤,现在能够让襄王妃不离不弃,自然不是空有皇子身份的草包,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示意王妃到自己身边来,握住了她手,低声说道,“之前的遇刺尽管是装模作样,但为了预防与肃王当朝对质,所以孤是真的捱了一剑的!如今这一路行来十分不易,你也看到了!现在若是孤与你们母女一块走,必然要拖累行程!到时候咱们一家子谁也走不掉!”
“那就走不掉!”襄王妃一扬眉,咬牙切齿的说道,“大不了死在一块!就好像我爹跟我娘一样!”
提到生身父母代国大长公主夫妇,襄王妃即使眉宇之间刁蛮依稀,眼眶也不禁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只可惜陆鹤浩那个贱婢生子,现在多半已经死在苏家手里了!否则我定要把他千刀万剐,以祭我爹和我娘!!!”
“卫溪他们现在来找孤,为的是要孤这个身份做幌子,却不是为了杀人。”襄王定定看了她一瞬,缓声道,“所以,孤独自留下来,是不会有危险的!真正有危险的,是你们母女!”
襄王妃愣了愣,看着丈夫平静的脸色,激动的情绪略略消退,人也冷静下来,她用力咬了咬唇,低声道:“可是即使他们不会杀你,又岂能对你有什么好意?这还是他们赢了,倘若他们输了……那你……”
说到这儿,她苦涩道,“何况,你想过没有?你让我现在带着浅曼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这下襄王也沉默了。
襄王夫妇相对愁肠时,宋宜笑正听着重重院墙外传来的厮杀声,和颜悦色的安抚着膝下的三个孩子:“这两日外头是吵了点,不过正因为如此,外祖母跟蒋姐姐才都搬来咱们家住——现在有更多长辈疼你们了,这是不是好事呢?”
“娘啊,到底是谁老是那么吵?”然而简清越并不买账:三个孩子里,陆茁儿因为早年受了刺激,一直沉默寡言,此刻也不例外;宋轩则因为只是义子的缘故,送来燕侯府抚养又是政治结盟的结果,向来不敢贸然提什么意见或要求。
所以此刻表达不满的就是简清越,她不依的跺着脚,“您派两个人去敲打下成不?”
显然对于端木老夫人以及袁雪沛夫妇的到来,她没有特别惊喜,至少没惊喜到愿意为此接受外间传来的吵闹。
这倒不是简清越不好客,主要是因为她以前跟这三位长辈照面的次数也不是很多。虽然这三位对她不错,不过这年纪的小孩子嘛,都是没长性的,待她再好,过段时间不见面,也就全部忘光了。
此刻自是不觉得这三位长辈住到自己家来之后,付出被打扰的代价是值得的。
宋宜笑见女儿不好糊弄,只好换个方法:“但为娘之前被削了诰命,现在已经只是民妇了!”
她作出悲伤之色,摸着简清越的小脑袋,“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念书!争取将来替为娘挣个诰封回来!这样为娘才能帮你出去跟人交涉——不然为娘一个民妇走出去,谁理为娘呢?”
简清越其实还不大懂得什么诰命不诰命,叽叽喳喳的问了一阵之后,到底把嫌府外吵架这件事情扔到了脑后,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念书起来。
总算把这小祖宗敷衍过去了,宋宜笑看着女儿扯了两个同伴要去花园里堆雪人,暗松口气,才接过铃铛递来的玫瑰露呷了口,却见简虚白背着手走进来,笑道:“果然小孩子就是要跟小孩子玩,我在门口看到清越,抱了她一回,她居然嫌我耽搁他们去花园的功夫!”
这话听着怪平常的——但宋宜笑还是借着放下琉璃盏的动作掩住了一瞬闪过的情绪:他们夫妇原本一直是唤女儿名字的,但当初太皇太后借着简平愉之死,为简清越封了个朝平县主之后,由于卫皇后率先改口以封号称呼简清越,夫妇两个注意到之后,也就依样学样了。
这些日子下来,喊女儿“朝平”已经习惯。
简虚白忽然改口喊“清越”了,宋宜笑自然不会认为,他是口误。
“难道夫君确实不是二伯母的亲生骨肉?”宋宜笑此刻心念电转,“而且当年身份交换的内情,莫非与太皇太后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当初改口喊“朝平”,说起来还是宋宜笑提出来的,是因为觉得既然太皇太后给了简清越这么个恩典,连皇后都带头这样喊了,做父母的还喊着名字,未免显得不够感激太皇太后的偏爱。
如今简虚白换回称呼女儿的名字,可见多半是对太皇太后有了心结——虽然说,“清越”这个名字,其实也是太皇太后取的。
不过眼下简虚白摆明了不想让她操心,宋宜笑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敢很耗这个心神,思来想去觉得眼下里里外外压力都很大,还是不要戳穿丈夫了。
是以只作不觉,微笑道:“还不是你这两日都在府里,她天天看到你么当然就不稀奇了!也不想想你之前忙的时候,三五日才能跟她照一回面,那时候她可不就趴在垂花门后眼巴巴的候着,只为让你把她从二门处抱回这后堂来?”
“这两日城头交战十分激烈,咱们在府里也能听到动静,孩子们怎么样?”简虚白也不是当真抱怨女儿,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他此来也是为了关心女儿的,此刻就关切道,“可没吓着他们吧?”
“吓倒不至于!”宋宜笑摇头道,“毕竟那些喧哗传到后院来也已经听不分明了,孩子们方才还纠缠着要我遣人去敲打下,别叫人在咱们府外吵了呢!”
她把方才的经过大致讲了讲,叹道,“茁儿跟轩儿都是好说话的,最不好哄的啊,就是咱们那位小祖宗了!”
简虚白轻笑道:“这说明咱们女儿聪慧!她要是个别人怎么说她怎么信的性.子啊,咱们现在养她倒是省心,往后她长大点,咱们就该愁了!”
“不要你哄你当然这么说!”宋宜笑白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对了,如今局势怎么样了?”
她蹙起眉,“有援兵的消息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