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皇后所担心的何文琼,此刻刚刚送走卫溪。
回到书房之后,他召了几个儿子一道议事--在儿子们面前,何文琼不再掩饰心中的疲惫,边喝着参茶提神,边叹道:“现在这会没人,你们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孩儿觉得贰臣之名不大好,既然爹爹打从先帝爷那会,就站在今上这边,如今自然也该继续支持太子殿下!”书房里沉默了一会之后,长子何智先开口道,“毕竟太子殿下虽然遇刺,但太医也说了,未必救不过来!”
“即使……孩儿以为,皇后娘娘与卫尚书,也必有对策!”
这个必有对策,自然是暗指卫家会扶持陆鹤浩或者蜀王登基了--方才卫溪跟何文琼的谈话中,已经明确暗示了这一点,虽然说当时何智不在场,不过卫家的这个选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孩儿觉得大哥所言极是!”何家的次子何信跟三子何义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
惟独四子何谦淡淡道:“孩儿倒觉得,大哥此议虽然是老成持重之言,却不是很符合眼下的局势!”
何家几兄弟的关系还是可以的,所以何智听了这话也没有生气,只有些诧异道:“四弟何出此言?”
“因为早在陛下提出退位之时,卫家就试图扶持太子登基了。”何谦说道,“然而却没能成功--那时候太子还是好端端的呢!眼下太子非但遇了刺,甚至于重伤在身!如此即使咱们何家继续扶持他,朝堂上下,其他臣工却会怎么想?”
“就算卫家认识到这点,退而求其次,扶持蜀王或者陆鹤浩登基,但--卫皇后只是这两位的长嫂,太后娘娘,却是这两的嫡母!”
“这两位中,陆鹤浩性情狡诈凉薄,这些日子以来,咱们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试问他若登基,会顺着卫家的意思,剿灭苏家,为太子报仇吗?”
“依愚弟之见,他必然不会这么做!”
“反倒会同时留下卫苏在朝,好从中制衡,摆脱傀儡的命运,自己大权在握!”
“届时咱们跟着卫家走,能有什么好事?”
“至于说蜀王殿下倒是年幼无知,然而其生母许太妃亦在世,岂能不为他打算?”
“许太妃与崔太后的关系只是平平,早年可是一直亲近太后娘娘的--而且,若无苏家制衡卫家,蜀王根本逃不过被架空的命运!许太妃好歹给先帝爷做了那么多年的妃嫔,又怎么会不明白这点?”
“就算她真的不明白,太后会不提醒她吗?”
何谦说到这儿,总结道,“所以眼下卫家这边已经处于劣势,即使不至于一败涂地,将来却也未必能够占到上风!如此,咱们何不索性向苏家投诚,护送肃王进入帝都,好歹捞个拥立之功?”
“四弟,你该不会因为跟长兴长公主殿下的婚事,才这么建议的吧?”他二哥何信听到这儿,一挑眉,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的说道,“如今帝都左近的兵权都在咱们爹爹手里,卫家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动苏家人,无非是因为缺少大义名份!”
“一旦新君登基,无论是陆鹤浩还是蜀王,卫家都可以立刻打着新君的幌子,将苏家铲除!”
“届时太后一届深宫女流,岂有挽澜之能?”
“随便来个理由暴毙也就是了--如此苏家若拥护肃王起兵,便是造反!”
“苏家若有造反成功的把握,何必忍到今日?”
“这样新君等若是咱们一家捧出来的,还能亏待了咱们吗?”
“二哥说笑了!”何谦闻言皱了皱眉,说道,“皇家公主何等骄纵!长兴长公主殿下早年的肆意妄为,咱们家也不是不知道!若肃王登基,长兴长公主乃其胞姐,金尊玉贵的程度可想而知!届时我作为驸马,岂敢轻慢了她?倒是太子或者其他皇子承位,自不会如肃王般厚待长兴长公主,如此长公主跋扈不起来,方是我这个驸马的福分吧?”
何信有点尴尬:“是为兄失言了,还望四弟莫要见怪!”
何谦跟长兴长公主的婚事,是纯粹的政治联姻,主要是当时端化帝希望打破谣言,破除那些说他打算效仿显嘉帝当年铲除异母兄弟姐妹的说法,故此为长兴长公主择了何谦--这件婚事其实是冲着何文琼这个端化帝嫡系的身份来的,而何文琼膝下诸子中,当时也只有何谦未娶,所以躲都躲不掉,必须是他了。
实际上像何家这种门第,既不缺富贵,也不缺权势,一般来讲,对于尚主的愿望是不高的。
尤其何谦本身也不是没才干的人,靠着自己的能力以及父兄的扶持,他不是没有在朝堂上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的指望。
大家自然都觉得,他很没必要弄个祖宗搁家里伺候着,一个不小心还得戴上绿帽子--现在何谦虽然没有诉说什么委屈,但语气之中流露出来对于这门婚事的不满,还是让何信感到有点抱歉。
“二哥不必如此。”何谦摇了摇头,看向何文琼,把话扯回正题,“当然,兹事体大,还得爹来拿主意!”
何家四子闻言,都看向了主位--只是何文琼抚须沉吟片刻后,却是不置可否:“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容我也想想吧!”
四子见状,忙躬身告退。
他们这四兄弟,除了何谦年轻一点,最近又在为尚长公主忙碌外,其他人都已经入仕了,此刻出了门也不能闲着,招呼一声,各自散去。
而何谦离了父兄眼前,原本平静的面容,顿时染上一抹愁烦,暗叹:“也不知道爹爹会不会选择肃王?”
其实何信刚才没说错,他之所以建议何家选择肃王,乃是有私心的。
原因是他昨天跟家里说出门访友--这个倒是真的,只是到了友人家里之后,却没看到友人,而是微服的苏少歌等在正堂。
苏少歌也没跟他废话,单刀直入的说道:“你与长兴有婚约的事情,早已公开!所以无论新君是谁,这场婚姻终归会继续的!”
“倘若肃王之外的人登基,长兴虽然因为没有新君撑腰,不敢对你无礼,但这对于你的前途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只是何家四子,而且你上面三位兄长,才干都不弱于你!”
“按照长幼之序,令尊对于子辈的支持,首选你大哥何智,依次到你这儿,还有多少?”
“将来若令尊挣下爵位,自也与你无关!”
“何况你那些兄长都与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若长兴失势,你也等于失去了妻族的扶持!”
“如此,你这个幼子,必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只能在父兄面前乖巧聆训,仰赖他们的荫庇,听取他们的教诲,顺从他们的意志!”
“当然,你也可以揣测,新君若非肃王,长兴不无暴毙可能!”
“如此你自可如你那些兄长一样,迎娶门当户对的淑女--但还是那句话,你不是长子!令尊不可能优先支持你,你的妻族,也未必只有一个女儿,同样不会给予你所有的支持!”
“而新君若是肃王的话,肃王只有长兴一个同胞所出的姐妹,他们姐弟关系向来又好,怎么会亏待她?”
“届时肃王岂能不重用你?”
“长兴以前是有些娇纵任性的,但她经过几番打击之后,这两年的改变,内外也有所耳闻,却是沉静懂事了不少!”
“而且我可以与你说件内情:早年长兴闹着非要下降给燕侯,说到底是因为看中了燕侯在晋国大长公主跟前的地位,为了给肃王铺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燕侯与宋奶奶定亲之后,她转而下降给了简夷犹--否则长兴堂堂金枝玉叶,至于对着个臣子求而不得?我那姑姑,也不会教出这样自甘下贱的女儿来!”
“所以你也不必担心长兴会对燕侯旧情难忘,将来做出什么叫你蒙羞的举动来,因为从起头她就没有对燕侯动过心!”
“如今她年岁渐长,是非常盼望能够夫妇和睦,尽早看到自己的子嗣的。”
“我不敢保证长兴是个符合你要求的好妻子,但我可以保证,这是你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你可以想想燕侯在先帝时的恩宠--太后惟肃王、长兴两个亲生骨肉,如今膝下正寂寞,将来将你与长兴的子女接入宫闱抚养,恩宠超过燕侯,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何谦考虑不到半柱香就被说服了。
因为正如苏少歌所言,太子、陆鹤浩、蜀王乃至于襄王,这三位中的任何一位登基,也许整个何家会继续受到重用,但分到何谦个人头上的好处,却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但如果登基的是肃王,那么即使长兴长公主骄纵之态复萌……何谦依然可以因为驸马的缘故,受到重用!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大不了申请外放攒资历,到了任上之后纳几房知冷知热的美妾松快!
他就不信一个骄纵的长公主,会愿意放弃帝都的繁华,跟着自己去任上吃苦!
何况两人有了孩子之后,长公主多多少少也会收敛一点的--简离旷未能父以子贵的缘故比较特殊,毕竟他不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原配,在下降给他之前,晋国大长公主已经成过两次亲有了两个孩子了!
而且简离旷的身世,也很让皇室不喜,这些都是造成他见弃于皇室、失宠于大长公主的重要缘故。
但长兴长公主虽然也嫁过一次,却没有生育过,正如苏少歌所言,对于只生了一儿一女,目前没有亲生的血脉承欢膝下的苏太后来说,若能将外孙接到膝下抚养,她一定不吝宠爱的。
到时候有了孩子作为润.滑与缓冲,皇家也好,长兴长公主也罢,怎么也不可能像晋国大长公主对待简离旷那样对待何谦吧?
最主要的是--正如苏少歌所言,错过了这个抱上新君大腿的机会,他是根本找不到第二次了!
毕竟,若新君不是肃王的话,为新君登基立大功的机会,必定属于他亲爹,而不是他!
在贤惠温柔的妻子与前途上的飞黄腾达之间,何谦不出苏少歌所料的选择了后者:他还年轻,充满了野心与斗志,婚姻的期盼不能说没有,却远远比不过事业上的期望。
何文琼的官职虽然不低了,却到现在还没有爵位,是以距离真正的高门大户,到底差了一筹的。
按照大睿近年的情况来看,爵位的取得是很难很难的,名望崇高如顾韶,也只是被许诺将来会封他一个爵位,至于高低都没说。
比较容易得到爵位的,不是宗室子弟,就是皇亲外戚--为了这个机会,不,应该说机遇,何谦觉得他愿意在婚姻上吃点亏。
……当然了,何谦之所以这么做,最主要的缘故,还是因为太子遇刺到现在都三天了,东宫依然没有传来太子脱离险境的消息!
这么着,恐怕太子即使最终活了下来,估计也是元气大伤的结果--而朝臣们除非是没有选择,正常人都不会支持一个病怏怏甚至是活不长的人做皇帝的。
毕竟没人希望三天两头的办国丧。
至于说庶人陆鹤浩与蜀王这两个备选,都有着非常明显的不适合做皇帝的短处,何谦并不是很看好他们。
“爹爹之前一直都是站在太子那边的,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心中有所动摇,估计也不会喊我们过去询问了!”何谦一路走一路想,快到自己院子时,忽然想到这一点,心头顿时暗松了口气,满怀期盼的暗忖,“但望爹爹能够速下决定才是!”
但书房里的何文琼未能如他所愿--一直到这天的半夜,何文琼才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决定暗中放肃王进入帝都!
不过,他不会明着支持肃王登基。
所以只会以“失手”或者“中计”的方式,让肃王能够平平安安的出现在朝堂上。
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管了--且让卫苏决一死战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