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燕国公府,宋宜笑刚刚送走访客。
她回到内室卸妆,然而才坐下来,小丫鬟就拎着裙子跑进庭院禀告,说宋珞嫣在后门叩门,想进来跟宋宜笑说话。
“请她到小花厅里少坐,说我梳洗一下就过去。”宋宜笑看着铜镜吩咐,“珞嫣妹妹是我同族,又只她一个来,若打扮隆重,反倒显得见外了——把这些钗环都拆掉,梳个堕马髻,随便插两支步摇也就是了!”
片刻后,忧心忡忡的宋珞嫣在小花厅里等到了她。
“姐姐,姐夫是不是还没回来?”宋珞嫣一看宋宜笑进来,忙起身相迎,宋宜笑摆手让她别多礼,这几句客套话说完,两人一块落了座,又遣散下人,她便劈头问,“我方才才出门,就听底下人来说了个消息,道是姐夫半晌之前就出宫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这儿,反倒去了清江郡主府!”
宋宜笑一皱眉,道:“然后呢?”
“然后,清江郡主没多久就乘车出了门,往宫里去了。”宋珞嫣道,“郡主在宫里逗留了也没有太久,便回到郡主府——如今姐夫还在那边!”
“看来是你姐夫替我求情不顺利,所以转去求大姐帮忙。”宋宜笑闻言,吐了口气,有些苦笑的说道,“而大姐此行看来也是无功而返,不然你姐夫应该立刻回来报喜的。”
说到这儿,瞥了眼愁眉深锁的宋珞嫣,“你转回来正好,你不来,我也正准备派人将轩儿送回你那里。”
“姐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宋珞嫣听了这话,却是立刻怫然道,“我岂是为了接轩儿回去的吗?!何况干娘也是娘,这话还是姐姐自己说的呢!轩儿他亲娘不在帝都,正需要您这位义母悉心教导,我这个姑姑,偶尔接他过府小住,也还罢了,这样的关头把他接走,我们这一支都成什么了?!”
“你不要生气!”宋宜笑温言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凉薄之人!但也请你为轩儿想想:这孩子天资聪慧,将来必定能有所作为!若因为我被毁了,多么的可惜?本来我们江南宋早先是多么枝繁叶茂的大族,可现在呢?嫡支我就不说了,这一回能不能熬过去都是个问题!就是旁支,这么些年下来,除了你们这一支外,我竟再没见到一个族人!”
“所以现在的宋氏,如何禁得起这样浪费子孙,还是资质好的子孙?”
“当初族兄信任我,才把轩儿送给我做义子。”
“只可惜我辜负了他的托付,已经觉得羞愧了,又哪能再拖累轩儿?”
“不瞒你说,也不仅仅轩儿,我等会也要把我妹妹送回衡山王府去的——你们若肯念我的好,往后帮忙照顾些朝平也就是了!”
又说,“何况身为同族,我其实也没怎么帮过你们。”
“姐姐帮我们的还少吗?”宋珞嫣闻言,当下就落下泪来,凄然说道,“姐姐现在不肯居功,我也不仔细说了。只是姐姐也说了,咱们乃是同族,既然如此,守望互助,彼此提携,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姐姐遭遇为难,咱们作为同族若不管不问,还把轩儿接走,何啻是落井下石?这样的人家,再枝繁叶茂,早晚也是要散的!”
“如今宋氏人丁单薄,这人心再一散,纵然血脉仍存,江南宋,也不会再是江南宋了!”
姐妹两个就着要不要把宋轩送去宋珞嫣那儿这个问题,来来回回争执了好半晌,最后因为宋珞嫣态度坚决,宋宜笑到底只能作罢,只叹道:“我在宋家孤苦伶仃惯了,到今日才知道有族人的感觉!”
“也是纪南公去得太早,庞老夫人与宋卢氏这两代主母不贤的缘故。”宋珞嫣愤然说道,“否则以姐姐的出身,凭怎么样金尊玉贵都不过分,又怎么可能吃这许多苦?!”
“江南堂两代主母虽然不贤,但旁支尚且可期,总也可以告慰祖父的在天之灵了!”宋宜笑叹道,“现在不说这些,我跟你说正经的:这回连皇后娘娘尚且受了那么重的罚,你须知道皇后娘娘非但是陛下的结发之妻,这两年且极受陛下信重,单说太子殿下乃陛下膝下唯一在世的皇子这点,皇后娘娘尚且几同软禁,你说陛下怎么可能饶得了我?!”
她摆手止住宋珞嫣要说的话,“夫君乃陛下表弟,所以我想陛下即使恼了我,却未必会怎么迁怒他——朝平应该也可以保全!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你现在不肯接轩儿走,回头来接也是一样的。”
宋珞嫣激动道:“这件事情,明明就是那崔见怜不对在前!依我说,那样歹毒的女子,当初就不该纳进东宫!崔太后与陛下识人不明,如何能怪姐姐?!”
“嘘!”宋宜笑忙竖起食指点住朱唇,轻责道,“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要说了!我正担心陛下因我迁怒你们哪!”
“我实在替姐姐觉得委屈!”宋珞嫣说着,眼泪簌簌落下来,“陛下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宋宜笑拿帕子给她擦着脸,也哭道:“圣命难违,有什么办法呢?只盼望陛下宽宏大量,不要因我迁怒朝平,还有夫君以后的妻子,能够宽容大度,好好抚育朝平了!”
“……”宋珞嫣呜咽了一阵,似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只强笑道,“姐姐先不要这样伤心了!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没准……没准姐夫待会带回来的消息,只是陛下要罚您一阵呢?您看皇后娘娘,也只是被夺了宫权以及软禁而已!”
“你说的是,咱们现在哭确实太早了。”宋宜笑闻言也强笑道,“但望陛下高抬贵手才好!”
两人又互相安慰了会,宋珞嫣这才离开。
她走之后,宋宜笑回房梳洗好了,眯眼想了阵,叫来铃铛,道:“你派人……”
才说了三个字,又转了主意,“算了,她方才虽然按捺住了,早晚会跟我说的,这会派人去盯梢倒是小家子气了!”
铃铛不明所以,诧异道:“夫人?”
“你派人给茁儿收拾下,看看不对劲的话,就送她回衡山王府去。”宋宜笑说到这里一皱眉,“怎么衡山王府到现在还没派人来接茁儿?”
“您忘记方才夏侧妃还打发人来问您安了?”铃铛提醒道,“夏侧妃派来的人话里话外说您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这不就是不想接郡主回去吗?奴婢前两日听那边的人讲,夏侧妃虽然比那边五少奶奶有才干,但到底年轻,又只是侧妃,镇不住场子。底下老仆都不是很服她呢,世子对她也只是面上尊敬,私下不大理会的。所以近来很有些焦头烂额,恐怕这会最希望夫人平安无事的就是夏侧妃了!”
毕竟夏侧妃的上位不是源自于宠爱,而是因为衡山王府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主人。
所以她如果不够能干的话,下场可想而知!
本来打理王府上下就很吃力了,再把信陵郡主陆茁儿接回去,对夏侧妃眼下的处境来说,不啻是雪上加霜!
宋宜笑眉头紧锁,她能理解夏侧妃不希望陆茁儿回去,但:“衡山王爷呢?之前还听说他领着冠云进宫哭娘去得冤枉,怎么也没派人来接茁儿?!”
衡山王进宫时倒是记得带上韦梦盈所出的幼子,可同样是韦梦盈的亲生女儿,陆茁儿怎么就被这亲爹给忘记了?!
“这……”铃铛尴尬了会,勉强解释道,“也许夏侧妃说了什么理由,哄住了王爷?”
“衡山王爷若是这么好哄的人,夏侧妃也未必只是侧妃了!”宋宜笑冷笑了一声,心里却越发犯难了:衡山王府到现在都没来接陆茁儿,可见陆茁儿即使被送回去,也难免要受冷落!
她这个妹妹年纪既小,受了刺激之后又一直沉默寡言,哄了这一年多,也才肯主动喊声“姐姐”,若在王府吃了什么亏受了什么委屈,恐怕连告状都不会——这叫她怎么放心让陆茁儿离开?
寻思了一会,宋宜笑揉了揉额,叹道,“算了,既然王府没来接,就让妹妹继续住下去吧!”
铃铛有些怯生生的道:“夫人,您会没事的。到底公爷都进宫去了呢,陛下向来很看重公爷!”
“夫君到现在都没回来,可见事情未必顺利。”宋宜笑不置可否的说。
“那你肯定也有办法应对!”铃铛本来也很惶恐,她当初转投宋宜笑,图的就是前途,现在宋宜笑瞧着要不好了,她自是担心万分,不过见宋宜笑不打算把妹妹送回衡山王府,心里倒是有了点底气,暗道,“这位夫人十足是韦王妃的亲生女儿,心眼再多没有!若她当真没把握过这关,哪怕知道八郡主回府后必受冷落,也肯定会把八郡主送回去的,毕竟受冷落总比跟着她倒霉的好!”
“如今话里话外一副过不下去了的样子,恐怕是在考验身边人的忠心呢!我可不能在这儿叫她抓到把柄!”
只是铃铛抖擞了精神,决定加倍表现——却不知道宋宜笑虽然确实有底牌在手,但这个底牌,却着落在宋珞嫣那边。
此刻宋宜笑便在想:“宋珞嫣死活不肯接走轩儿,又口口声声替我抱不平,矛头若有意若无意的指向陛下……这用意……”
她似想到什么,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