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国长公主欣喜若狂之际,东宫。
简虚白才阐述完反对太子向赵王投诚的理由,书房的门忽然被叩响,正要说话的太子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殿下,太子妃娘娘闻说燕国公来了,命奴婢送些茶点来。”门外传来小内侍小心翼翼的禀告。
若他说是专门拿来给太子的,太子这会肯定是没心情理会,但既是太子妃招待丈夫表弟的,太子虽然觉得不耐烦,到底道了句:“送进来吧!”
那小内侍闻言推门进来,将描金螺钿云母盘搁到距离太子与简虚白都不远处的小几上,又行了个礼才告退下去。
“那碟糕点瞧着像是太子妃亲自下厨做的,阿虚你尝尝!”太子自己现在胃口全无,不过茶点已经送来,他也就顺口招呼一下简虚白了--简虚白其实也不怎么想吃东西,然而太子开了口,又说是太子妃亲自下的厨,他总不能不给面子。
是以起身走到小几畔,却见盘中放着一对琉璃壶,分别装着香茅饮跟葛花饮,简虚白自幼不喜香茅的气味,亲近之人无不知晓,太子妃曾对他关怀备至,亦母亦嫂,自然不会不清楚他的口味。
如今却还是让小内侍装了一壶来,显然这是给太子的。
他心下了然,从盘中反扣的琉璃盏里拣了两个翻过来,各斟了一盏饮子后,将装香茅饮的那盏奉与太子,自己端了葛花回到座位上--至于糕点,这会是真心没食欲了。
“孤想着……”太子原本连饮子都不想喝,但简虚白送到手边,也就顺手拿起来呷了口,万没想到的是,香茅饮才入口,他身心都忽然升起一阵无法阻挡的疲倦,才觉不对,却已经“砰”的一声,一头栽倒在书案上!
简虚白见状自是大惊失色,将刚刚递到唇边的琉璃盏随手扔到几上,冲上去扶起太子,边把脉边唤道:“殿下?殿下?!”
太子这会已然陷入昏迷,自不能回答他,但书房的门却蓦然被人推开--云鬓花颜的太子妃独自走了进来,沉声道:“阿虚你莫要担心,只是一点蒙汗药,殿下他睡一觉自然就会好了!”
“娘娘为何要这么做?!”简虚白把脉下来的结果,跟她说的一样,心中方松了口气,却依然不悦道,“就算担心殿下连日操劳,但……”
“方才晋国皇姑已经送了消息来。”太子妃也不恼,只平静道,“父皇已经陷入病危!”
见简虚白脸色骤变,她苦笑出声,语气无奈道,“阿虚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吧?殿下素与父皇父子情深,若知父皇目前的情况,怎么可能不去宣明宫侍疾?只是,眼下父皇正昏迷不醒,宣明宫上下皆付于母后之手,却叫我怎么放心殿下前去?”
本来太子最强大最坚固的靠山就是显嘉帝,现在显嘉帝却自身难保--太子这会去侍疾,不啻是羊入虎口,到时候谁知道太子会不会“伤心过度”,跟着显嘉帝一块去了;还是丧心病狂,在皇帝卧病期间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来,叫朝野上下“不得不”废其储位,另外拥立明主?!
毕竟连傅充容一介深宫女流都明白:太子即使背负着建陵血案真凶的罪名,但他一日是储君,显嘉帝一去,他就是理所当然的新君!
若说之前存心夺储的那些人还存着缓缓图之的心思,这会对太子必然已经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在显嘉帝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废太子,跟显嘉帝死后改立其他皇子,这是两个概念!
前者可以打着皇帝的幌子,名正言顺,无论史书记载,还是后世评价,都可占据大义名份;后者却是怎么洗也脱不了“不敬先帝,谋朝篡位”的嫌疑!
事关千秋声名,就算有些人不在乎,但在乎的那些人,必然会迅速行动起来!
所以现在太子妃怎么可能放心太子踏出东宫一步?
问题是太子对显嘉帝的感情向来深厚,一旦晓得这个亲爹病情加重,极可能时日无多,哪怕明知道宣明宫此刻对他而言不啻是龙潭虎穴,恐怕也非去不可!
何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肯不去,亲爹病危,做儿子的但凡还能动,若不出现,岂能不被天下人骂作不孝之子?!
一个不孝之人,即使是显嘉帝亲自立的储君,又有什么面目,承继这大睿河山?!
是以太子妃方才接到晋国长公主传递的消息后,权衡之下,索性拦了下来!
却趁简虚白还没走,打着给这个表弟送茶点的幌子,一瓶蒙汗药下去,直接把太子药倒!
“而且这也是殿下的机会!”太子妃出身凤州卫氏,又是备受重视的嫡长女,论受到的教诲,以及见识才干,绝不逊色于苏氏诸女,此刻一边叫心腹进来把太子移回寝殿,一边对简虚白道,“建陵血案事出突然,殿下至今都无法洗清冤屈!可如今父皇才病危,假如殿下就紧跟着出了岔子,我不信这悠悠众口,能堵得住!”
简虚白脸色很难看,盯着太子被人抬出去,书房里只有自己跟太子妃时,才沉声提醒:“但若皇舅当真……太子殿下若不能守于榻前,必成终身遗憾!”
算下来太子多久没见到显嘉帝了?
好像自从回到帝都后,这对父子就一直没照过面吧?
假如显嘉帝这会撑不过去,哪怕经过太子妃的谋划,最终还是太子登基,回想起来自己竟未能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太子妃却要怎么交代?
“之前我娘特意过来看我。”太子妃闻言,平静道,“我一开始以为她是给我妹妹说好了亲事,过来与说我听。谁想她却是过来探听东宫前途的。”
太子妃虽然没有明说,卫家已生出撇清之意,但简虚白哪还听不出来?
毕竟卫家倘若打算一心一意支持东宫,却又何必探听东宫前途?该努力为东宫分忧才是!
他知道太子妃的想法了:“卫家是太子的岳家,却也对太子失去了信心,更不要讲其他人,娘娘这是打算,给他们个机会?”
之前太子深陷建陵血案,无法辩白,落入困境,如卫家之类的太子派,近期是越发的动摇了。
可现在太子妃分明打算将计就计,趁显嘉帝的骤然病危,让太子也传出不好了的消息--显嘉帝的身体是不好,但太子可是一直身强体壮,长这么大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的!
这父子两个前后脚的功夫双双出了事儿,天下人哪能不怀疑?
到时候太子这边正可以推波助澜,连同建陵血案的事情一起解决了--建陵血案发生到现在才几天,先是太子被定罪,跟着皇帝病危,继而太子也不好了,这妥妥的是一连串阴谋,有人存心篡位,所以连皇帝带太子都害了啊!
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
而既然皇帝跟太子眼下的生死难测很有可能是受人谋害,那么所谓建陵血案乃太子所为,十有八.九也是胡说八道了!
有了这个辩驳的依据,太子一派自可重整旗鼓--卫家虽然没有跟东宫共存亡的忠心,但嫡长女是太子原配发妻,又生有太子非常重视的嫡长子钟陵郡王,如果东宫不是必败的话,他们也不想放过成为后族的机会。
而其他摇摆中的人家即使跟太子的关系,没有卫家这样亲密,可能做从龙功臣,谁又愿意去做为人不齿的墙头草呢?
“阿虚你从来就不是外人,何必说得这样客气?”听了简虚白的话,太子妃掠了把鬓发,却苦涩一笑,道,“眼下与其说是我给他们一个机会,倒不如说,我以孤注一掷,换取他们背水一战,给东宫一个机会!”
她很坦白的讲,“毕竟往后登基的不管是魏王还是赵王,未必没有宽大为怀的胸襟,是以你们都有生路可寻,惟独东宫,料想新君再宽厚,太子殿下与钟陵,终归是无法幸免的!”
而这两个人,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亲儿子--她还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
到时候哪怕她可以活,且依旧享受锦衣玉食好证明新君的“仁慈”,她又怎么还活得下去?
所以与其他日后悔莫及,倒还不如豁出一切,抓住机会赌一把!
简虚白看着这位表嫂眉宇之间的决绝,良久,方道:“娘娘有什么吩咐,直说吧!”
太子妃虽然素来待他亲厚,但两人终究男女有别,又是同辈,所以大抵相处还是客客气气,远远谈不上亲密无间。
方才肯跟他讲这么多,绝对不只是为了亲戚情份,不想瞒他,多半,是要用到他。
果然,听了这话后,太子妃抿了抿唇,道:“眼下太子是绝对不能去宣明宫的,但父皇的情况,咱们不能全靠晋国皇姑指点--到底皇姑从来不沾前朝之事,这回肯给咱们传消息,已是念在你的份上,也是疼我们了!总不可能以后宣明宫但有风吹草动,都去求教皇姑?只是宣明宫眼下由母后主持,宫人们谁敢给我们透露只字片语?”
她看向简虚白的眼神有些愧疚,却还是把要求说了出来,“所以,能不能请阿虚你,代太子前去侍奉父皇?你虽然只是父皇的外甥,但自幼生长宫闱,朝野上下都知道,父皇素来视你犹如己出!年初时候父皇才静养那会,你就曾入宫侍疾!”
可是朝野上下也知道,简虚白是太子的人--如今太子被太子妃设计留在东宫严防死守足不出户,以求最大程度的保障他的安全,打算直接谋害太子的人倘若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办法的话,谁知道,会不会退而求其次,拿简虚白开刀,继而攀诬上太子?!
这场侍疾,一个不慎,就是身败名裂,甚至死得不明不白!
太子妃这个要求,摆明了是要简虚白代替太子去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