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自己大概是什么时间从地图上找到了那个被做了特殊标记的地方,那是一个地下岩洞的入口。与一般岩洞不同的是开凿它的人并没有直直地修下去,而是以一种特殊的弯曲方式开凿,任何人走进去不超过五十米,大概都会无法再辨认出方向。而且地图上并没有关于这个洞穴的信息。我只能凭着极暗的光线和自己的直觉前进,好在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危险。
这里悬挂的不是钟乳石,而是一种看上去十分坚硬,但一碰触就变得非常柔软的东西,甚至能在它身上留下手指的印记。而且会有一种红色的液体顺着它流到地面上,那液体极其黏稠,闻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否则,我一定会认为自己戳伤了什么有生命的东西。
地下的温度比地表要高一些,然而随着我的不断深入,气温有了明显的下降。洞穴深处开始弥漫出一种略微刺鼻的气味,能见度也随之降低。但这些都不重要,我的胃好像受到了某种刺激,开始痉挛起来,随后我竟然吐出了一种绿色的液体,更令我无法相信的是那绿色的液体竟蠕动着奔向了地面那些刚才被我不小心弄出来的红色“鲜血”。然后开始冒出烟气并产生一种刺鼻的味道,就同洞穴深处散发出来的刺激味道一样。我顿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不马上找到出路离开这里,制止胃部的痉挛,我就会呕吐致死,和洞穴外面那些人一样。
一路走来我发现每当我想要转身后退的时候,最后总会莫名其妙地走回原点,就像无论如何都在围着同一个地方绕圈子一样。只有继续向深处走去才是不在原地打转的唯一出路,所以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向散发着刺鼻味道的地方继续前行。
胃痛使我来不及思考太多,但是我必须采取一种方式让那些气体尽可能少地从呼吸道进入肺部,以减少对身体的损害。好在爷爷教过我如何用身体呼吸。用身体呼吸,就是无论吸气还是吐气都不用鼻子,而是运用全身的毛孔。这样有害气体就会被全身均匀地吸收,对局部器官的伤害自然会相对减小。可是我不知道被胃痛折磨得上半身已经蜷缩着还能不能打开腹部的毛孔。但是无论如何这是唯一的办法,而且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出口,因为这种呼吸方法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不及时恢复正常的呼吸,就会窒息而死。
这是要靠运气的。我颤抖着看了看胸前的十字架,祈求今天上帝可以再保佑我一次,让我活下去。
我不顾身上的剧痛向洞穴深处跑去,直到雾气遮住了视线。我感到全身都是一种炙热的疼痛,看来每一处毛孔都没法适应这种毒气。我的脚下时不时会踩到富有弹性的物体,能确定那是人类的背部。悬挂在洞顶的不明物体比刚刚那个地方要多很多,而且更为巨大。在我能触及的范围内它们到处都是,而且大都能延伸到膝盖。
我尽量不去碰它们,但是这仿佛是一条无止境的通道,我只是一条掉进了陷阱的虫子,四周是无法逃脱的弥天巨网。
我开始匍匐前进,因为这些气体的密度很小,越是高处浓度越高,和着火时的原理差不多。我缩起紧贴地面的毛孔,只留出背部呼吸。一下子大脑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我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右手突然扒到了一个洞口的外壁,洞不是很大,但足可以容纳一个人。我没有去想里面是否会有危险,借助手臂的力气像蚯蚓一样钻入洞中。
然而令我猝不及防的是这根本无法称之为“洞”,因为它只有洞口。我以为自己会蜷着身子在里面爬行一段时间,可万万没想到在双脚还没进来的时候上半身已经开始往下掉。
下面是另一番天地,距离地面并不是很高。没有毒气,视野也十分开阔。我调整好呼吸,将身子翻过来,双手扶着洞壁,一个倒挂就落了地。
感谢上帝保佑,我又一次活了下来。
这儿虽然没有那种恶心的石头,但地面上长着厚厚的类似青苔的植物,与青苔不同的是它们似乎在游动。直觉告诉我必须离它们远一些。
这次我不敢再贸然前进,而是站在原地观察。我的前方一共有三条通道,通往未知。
这时,一阵急促的震动声从最左面的通道里传了出来,随即又静止。我屏患听着,没过多久那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还伴随着一种“咕,咕”的叫声。那是什么?我能确定前面一定有某种活物,我从腰间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见到他时的感觉。那是一只鸟,和乌鸦差不多大小。但是他是白色的,他的脚被地下的丝状青苔死死地缠着,而他正试图挣脱。可是越是努力那些东西缠得就越紧。他眼神中对生的渴望让人产生一种敬畏。
我急忙用刀子将那些该死的苔藓割掉,他一下子飞了起来。然而极度的虚弱不允许他飞走,他在我面前晕了过去。
我不能丢下他。
就像上帝从来没有丢下我一样。
我们需要找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好在进来之前我吃过一些东西,我在十天之内不进食这可以维持。记得小时候猩红热在村子里肆虐的时候,由于没办法出门寻找食物,爷爷奶奶教会我一种冥想的方法,以此来欺骗自己的胃。但这需要高度的想象力,等于在清醒的状态下进入自己的梦境。然而对于那些缺乏想象力的人来说,高度的紧张感也能达到一定效果。我一路过来神经一直是紧绷的,所以完全感觉不到任何饥饿。
我双手抱起这可怜的家伙,带他继续向通道深处走去。
当我们走出这条长长的通道之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新世界。
几天后,伤势基本恢复的鸟儿成为我唯一的朋友,我叫他“明天”。我希望在他的陪同下,每一个明天都能化险为夷,或者哪一天,我一睁开眼睛,爸爸妈妈就站在我的面前,笑着带我去他们新盖的房子。
明天的方向感特别好,我们没花多长时间,顺着一条河就走出了那个循环的地下溶洞。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见到河,无数的水汇在一起,它们的力量极大,我陷在里面无法控制自已,只能任凭它们把我带到它们想要去的地方。
我感到通体冰凉,这是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我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瞬间还以为是另一个人。我的心脏跳动得那么欢快,顿时那些还囤留在胃里的毒素好像完全蒸发了一样。我听见自己笑出了声,可是我并没有想笑,我只是惊呆了,我想起这就是“河”,比妈妈提过的那种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水里的影子在笑着,像是回到了母亲怀里的孩子。
当河流把我们带出地下以后,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空气里飘来一种我从未闻到过的香气,那香味沁人心脾,仿佛就是那些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植物们散发出来的。我发誓它们是我见过最美的植物,它们的形状婀娜多姿,不仅有叶子,叶子上还长着一朵朵娇小的东西,芳香就是这些小东西发出的。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但它们一定有名字。不营它们是什么,是否有毒,我都希望全世界都长满这样的植物。
远处的天空中悬浮着一些小球体,它们在自行转动,发出不算十分刺眼的光芒。我猜一定是它们将这里照亮的,给了这些植物生命让它们快乐。就像此刻的我,连骨骼仿佛都是欢畅的。明天试着想要朝其中一只圆球飞过去,但远远的他就被烫了回来。看来那些圆球跟太阳果然没有什么区别。
把我们送出来的那条河流经这里时变得温顺了许多,它悄悄地钻进植物丛,就像一条极长的蚯蚓。之所以用这样的比喻,是因为它的整条身子都钻入了草丛,包括岩洞里刚刚还十分澎湃的“尾巴”。我以为河是不会断开的,但是这条河却如同一只爬行动物一般扭曲着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们爬上山坡,如果这里的时间和外界一样的话,那么应该是傍晚时分。
前方是一些建筑,从远处看并不像是房屋,因为它们是圆拱形的,而且即使从近距离来看,它们也十分矮小。我看到有一些模糊的人影在建筑周围活动,不知在忙些什么。
明天飞过去探路,然后示意我前方没有危险。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低空处那些散发光和热的圆球已经暗淡了下去,但是热量依然存在。
我走近其中的一座“房屋”,它的墙壁很厚,并且十分坚固。手指触摸到上面十分凉爽。我透过这半透明的外壁向里望去,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但是在中央的地面上似乎有一个圆洞,像井一样。
“你是怎么进来的?”正当我看得出神时,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转身发现一个男孩儿正非常不友好地看着我,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支长枪。我大概是误入了什么禁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令我疑惑的是,为什么作为一个警戒“入侵者”的士兵,他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怎么进来的?”而不是“站住!”或者“不许动!”之类的。
“你好,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迷路了……”我举起双手,示意我并没有攻击性。明天冲着他叫了几声,声音十分尖利。
男孩子并未放松警惕性,甚至连多余的话都不肯说,只是用枪告诉我们跟他走。
我和明天在他前面小心翼翼地听从他的指挥。我仔细地观察着每一处我们经过的地方。我们并没有走进任何一座圆拱形建筑,显然它们是用来存放某种重要东西的,而平时除了像这个男孩儿一样的守卫很少会有人在这里做什么。刚才在山冈上看到的那些人影大概是守卫们在换岗。建筑之间相隔几乎同样的距离,而且门也都朝着相同的方向。这一定是有某种特殊意义,或许跟风向有关,亦或者为了防范一些东西,但这不是我猜测的重点。
明天落在我肩头,这让我踏实了许多。我们穿过一条在山体内开凿出来的隧道,我又听见了河流的声音,一瞬间那令人兴奋的磅礴似乎变成了某种兽类的吼叫,我怕它会扭动着身躯向我展开攻击。
隧道外我们终于见到了这个地方的真实面目。我头顶的天空是蓝色的,蓝得刺痛了我的双眼,金黄的阳光瞬间将我笼罩,那温暖叫人颤抖。我感到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舌尖触到了成涩的液体。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但是眼泪就那么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我害怕极了。我以为是阳光和天空的原因,大概是这种金黄加蔚蓝的颜色会让人不自觉地流下泪水。可是我的心明明在抽动,就像一只被束缚了许久的飞蛾,挣扎着要从茧壳里飞出一样。
我的心想要飞翔,它要逃离我肮脏的躯体,这身散发着霉臭的皮肉。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制止它,但我不想现在就融化在这梦幻之中。也许这一切都是我的大脑在欺骗我的心,这是假象,只是假象……
然而明天却显得异常兴奋,用各种姿势在欢呼雀跃。我担心他会激怒我们身边这个严肃的守卫,于是吹了个口哨让他回到我的肩上来。
人们行色匆匆,他们的皮肤非常白净,我看起来是那么令人鄙夷。然而每个将目光向我投来的人都面露惊色,而且似乎并不是因为我的外表。
四周的建筑非常高,部分是圆拱形的,部分则是三角形。全部用一种半透明的材质建成,在阳光的反射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街道上有一些商人在贩卖各种东西,大多应该都是陶制的生活用品,也有叫卖食物的,那些烤得发焦的肉看起来十分诱人,香气一直飘到很远的地方。
我无法估计这里有多大,在我视野所能及的范围内是一望无际的建筑群。
我们穿过一条条街道,突然,头顶传来一阵隆隆巨响,一台巨大的机器快速飞了过去,刮起的风袭击了所有来不及站稳的人。我们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等那家伙飞远。
“这是什么?”我十分惊讶。它的形状并不是多么笨重,所以这样的高度即使速度再快也不应该弄起这么大的风。
“风向器。”守卫冷冷地说道。
“用来调整风向。有些地方的升压信号接收不到。”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不想让他们以为我的世界有多遥远。虽然我的装扮说明了一切,但这并不代表我应该像犯了罪一样卑徽。
我们走进一幢大楼,原来在金色外壳的笼罩下里面竟然长满了参天大树,像一个小型森林。我看到了那些散发着香气的美丽植物,还有许多我不知道名字的鸟儿与我们擦肩而过,明天警惕地呜叫了两声。
树林中有一些影子不时地挪动,等我转过身去时它们却已经消失了。我猜一定是某种比较大的动物,我没见过的种类,也许具有攻击性,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碰触什么。
空气十分清爽,是这些大树的作用吧,但一切都是僵硬的,没有一丝风,这让我开始怀疑它们是假的。
“这边。”
守卫带我们向高楼的顶部爬去,有梯子从顶部一直顺到我们脚下。我抓紧梯子向上爬,到中间的时候才看清这片树林的全貌。有几只四脚动物在丛林中穿行,它们的花纹格外醒目,对我张开满是獠牙的嘴,我急忙稳定神情加快速度向上爬。
“报告司令,人带来了。”
我们去见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看上去美丽异常,眼睛里带着看不透寓意的微笑。她的头发和阳光的颜色一样,连眉毛都是。
明天在我的耳边小声说了很多,但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当那个女人向我走近时,明天竟然用爪子扯她的头发。不过还好,女人的气量很大,并不会跟一只鸟计较。
“欢迎你来到这里。”她笑着请我坐下来,端过一杯散发着清香的水让我喝,里面泡着一些小树叶。尽管我口渴难耐,但仍然不敢接受她的好意。首先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什么毒药,其次我的胃口一旦打开也许会饿昏过去。
“谢谢。”
“我知道你来自上面。”她指了指我们的头顶,故作神秘地说,“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您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而来吗?”
“这不重要,你有你的原因,但不是我的兴趣所在。小姑娘,如果想要了解你的底细,在你被带到这儿的路上我就能完全掌握你的一切,但那样做的话,你会很不高兴。”
她说话的口气如此傲慢,却那么令人无从反驳。她的居高临下令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蚂蚁,她如果想要一下子捏死我,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事实上,我也不清楚怎么会到这里来……”我敷衍地答道,我不想透露地图的事,不想把那个垂死的人说出来。早在我发现那张地图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时,便将它撕碎用来做寻路的标记了。
“你是一个好女孩儿,所以我不希望你和其他野孩子一样耍什么小聪明。你生活的世界跟他们不一样,你的诚实是你最闪光的优点。”女人拍着我的肩膀,看来她对我的回答不仅不信任,更是不满意。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只关心我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因为……”她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笑着说道,“因为你的答案也许会拯救这里所有的人。两年前我们这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事故,所以现在我们的自由遭到了一定限制。不过现在好了,上帝派你来,你成为了我们的天使。”
虽然她所说的云山雾绕,但我似乎明白她是有求于我。难道要我为他们找到那条我一路走来所经过的通道,因为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其实我并不是不愿意帮助他们,但是我真的无法再找到来时的路。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官,连明天都无法找到我们经过的那些线路。而我做的那些标记,也许会发现其中的一些,但绝不会是全部。这就是说,如今我也无路可退。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她,但没想到那个女人顿时变了脸色。
“我以为你是我们的朋友,但现在看来你并不值得我们信任。这样,我给你一段时间考虑,如果想好了要帮助我们走出这里,那么不管你此行是什么目的,我们都既往不咎。但如果你再固执下去的话,我们就会把你视为真正的入侵者。还有,你的父母也将会因你而受牵连。”
女人示意几个守卫将我们押走,我被他们关在一个铁笼子里,我知道这是他们的监狱。她真是一个恶毒的女人,早已经掌握了我的一切,她提到我的父母,这么说爸爸和妈妈竟然是在这里,这让我增加了无限的希望。但是明天不在我的身边,因为那女人把明天带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一只鸟儿会感兴趣。总之我必须想办法逃出去,救出明天,找到爸爸妈妈。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