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过路人,我猜他们如果不小心看见了我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惊吓。因为我趴在下水口,就像一只伺机觅食的怪物。我刚刚从厚积如山的垃圾和粪便的压缩液中爬出来,这是我唯一的逃路。为了获得自由,我宁愿再多爬几次下水道。
不过现在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先找个地方把自己弄干净。我试着拖动身子,好爬出狭窄的下水口,但是这些令人作呕的液体实在太沉,简直是在把我往下拖。与此同时,我突然发现有个人正朝着我走过来,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如果是那些守卫我就前功尽弃了。我急忙把头低下,用泥水来掩护自己。
可是过了不久,当我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了一张脸,这个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在观察我!
我吓了一跳,差点摔回垃圾堆中。不过随即我发现他并没有穿着守卫的衣服,而且他在笑。没错,这儿没有别人,他在对我微笑。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地鼠的时候,它慌张地躲在洞里不敢出来,我就是这样蹲在洞口笑着望着它的。那时还不知道它是用来吃的,在别人把它抓住时我还大哭着不让任何人把它杀掉……
会不会今天我也会像那只可怜的地鼠一样,被躲在四周的猎人逮个正着。
“出来吧。”他向我伸出一只手,好像早就认识我一样。
我没有说话也没理他,确切地说我不知道现在外面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这里很安全,你害怕的那些人不会追你到这儿,放心吧。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就没办法为师傅收集原液了。”他依旧微笑,就像一缕阳光。
我决定相信他的话,因为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我握着他的手很轻松便从下水口里爬了出来。外面的空气很新鲜,我贪婪地呼吸了好几口。然后才想起观察四周是否有人埋伏,不过即使有埋伏此刻也为时已晓。
我这才看清他的客貌:他有一头深红色的头发,两只眼睛和黑夜的颜色一样,肌肤雪白,但可以看出他和文明人还是有区别的。
我猜不出他的年龄,17岁还是27岁很难分辨,在这个世界人们的年龄从不写在脸上,或许他已经有上百岁了。
但是他笑的样子,我发誓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面庞。
“等我一下。”他戴上头罩,敏捷地钻入了下水口。
我没有等他,而是如梦初醒般地跑开了。我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是不是真的有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我还是自己支配自己比较好。
我不晓得身旁的人向我投来什么样的目光,只是没有目的地疯跑。可是突然,我就被拉进了一个胡同里,竟然是他。
“嘘——”他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声说:“你这样是很危险的,万一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你,把你的行踪报告给司令大人,你以为你还能再一次跑掉吗?”
“你是谁?”我既警惕又惊讶,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我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
“我是祈风,很高兴认识你。”他伸出右手,由于脱去了斗篷和手套之类的东西,他干净得一点也不像进过下水道的人。
但是我没有跟他握手,因为我还散发着冲天的臭气。
“我不是从监狱逃出来的人,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我还有事,刚才谢谢你。”
“我也是梦女士的好朋友,你难道不是希望吗?”
我停下脚步。正是这句话一下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似乎一下子他成为了我可以信任的人,这让我感到欣喜喜。在这处处充满危险的世界或许我可以暂时喘一口气,然而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滋味我却不十分清楚。
祈风住在一所砖砌的房子里。对面的那幢房子里住着他的师傅。他的师傅是一个看上去比他年长不了多少的男人,十分亲切。
当我提及梦女士时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凝重。他说一定会保护我,帮助我完成任务。但我还是笑着说谢谢,即使一切都如他说的那样,我还不能完全相信他们。
我用师傅(由于不清楚他的名字,所以也和祈风一样如此称呼他)给我的药水清洗了身上的污秽,然后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这是一套从头套到脚、和文明人穿的完全一样的衣服,白色塑料材质,胸前还挂着一副眼镜,拉出藏在眼镜里面的部分便是一副完整的面具,用来在必要的时候防范一些有毒的气体。
“你先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出发。”祈风给我找了一个干净的房间,里面早已摆好了饭菜。
这里的饭菜很香,虽然我不知道是用什么原料煮的,仅仅几分钟我就吃光了盘子里所有的东西。稍作休整之后,祈风背了一个小包裹出来,我们向师傅告别,然后踏上了返回地面的路。
“奉师傅之命,我必须护送你安全离开。你对这里其实完全不了解.如果没有人带你出去的话早晚还会落到那些人手里。”
虽然我不喜欢祈风讲话的这种锐气,但是刚刚多亏了他的招待,我只好默不作声。
“对了,你家里人知道你来这里了吗?”
“什么?”
“我是说,你是自己到这里来的,还是家人允许的?”
“没人知道我在哪儿。”
“这样啊……那他们一定急坏了,我们要走近路。但是这些路口都会有士兵守卫,所以我们要看看具体该怎么办。”祈风在地图上为我指了三条不同方向的路线,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由于只是地形图,所以我无法看见我们具体会经过什么地方,不过祈风应该很熟悉。
“天黑前我们要赶到这里。”他重重地指了指地图上距我们所在地大约六公里的地方,那里地势平坦,应该也是居住区。
我们的头顶上又飞过了那种巨大而轻盈的机器,只是这次卷起的风没有上次强烈。析风说这种机器是用来散风和发电的。由于地下城空气流通很差,所以必须有一种能产生大量风的机器来保持空气中氧气的正常流通。后来,经过师傅的改造,它不仅可以通风还可以发电,人们的生活方便了许多。他还说地下城一开始最宝贵最稀有的资源是风,所以自己的名字才叫祈风——为了祈盼有一天每个人都能享受到充足的风源。
我不禁想到自己的名字,可是真正的希望在哪里呢?
“梦女士是我师傅最好的朋友,师傅为没办法救她出来而一直在自责。但是能帮忙把你救出来,师傅也是非常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梦女士没有跟我提起你们?而且在监狱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你师傅。”我反驳道。
“你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跟梦女士关在一起的,看守出去工作的时候她便可以联系上师傅,但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我也不知道,因为师傅的事是不允许我过问的。不过要不是师傅和梦女士里应外合你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跑出来的。我想梦女士之所以没跟你说起,是不想让你对不必要的细节了解太多,因为你的任务只是解救地面上还活着的那部分人。当然了,梦女士也不知道师傅会安排我去接你,我想这算是师傅对梦女士的一种弥补吧。”
“谢谢你们。”我小声地说,我想我应该多露出一些笑容而不是时刻板着脸。“哈哈,别客气,你能理解就好。”
我们穿着文明人的衣服就像两只奇怪的动物,因为过路人很少有穿成这样的。祈风说这种衣服只有统治阶级才有资格穿,身份卑微的平民是没有这种“福分”的。我们穿成这样可以适当蒙骗一些把守路卡的士兵,方便我们出城。但是我宁愿和平民们穿得一样,因为平民那种衣服我也是没有的,我想它们一定更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