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紫洛转眸看向她:“弹琴者,琴固然重要,但这皇宫之内,拿出手的琴虽然不是传世佳品,但也绝不是泛泛之物,正是练琴之人的珍爱之物,弹琴者琴艺高超,则能运转自如,琴艺退步,旁人也能听得出来。贵妃懂琴,如何不明白?”
哼,她也不是那么好妥协的。
想到刚才小太监扶她去亭边时,触目所见,御林侍卫在水底摸出一把又一把冷光凛厉的长刀,一旁不少侍卫都受了轻伤。这刀,必是密密麻麻排在水底的,但凡人受了重力摔下去,定会先下沉,被这大刀戳上五、六个窟窿。
看来,她的心已经按讷不住了。
楚寒霖眼眸看不出喜怒,沉吟片刻,命宫女搬来云轻屏常弹的红木古琴,瞟了云轻屏一眼,淡淡道:“屏儿的用这架琴弹过很多次,朕也耳熟了,现下,请洛儿弹一曲吧,朕自会分辨。”
云轻屏本来还在想着该用什么法子推拒弹琴的要求,却没想到楚寒霖根本没这个打算,她的心立刻紧了起来。
云紫洛大大方方地承应了下来,林清清连忙过来,扶她坐到琴架前。
其实她的腿也只是划了道口子,但因为包扎着厚厚的白纱布,走起路来比较麻烦而已。
闭眼,静下心来,再睁眼时,眼底一阵清明。
纤纤十指随意地在琴上一拨,一串如流水般的琴音缓缓自她手底抚开,手法熟练,拨弦的角度与重量控制自如,声音也如珠落玉盘,弦弦掩抑,声声绝语,小指勾抹、挑、滑、抚、颤,一双葱白的玉指变幻莫测,有如在细弦上舞动着最优美的舞蹈姿。
“铮”的一声,淙淙流水刹那间变成涛涛江河,一泻千里,如素白的绸练,从天之阙,抖落开来;又如巍峨的峻山,削入层云,高耸重宵。
忽而,有如一片急舟掠过千礁万岩,在无垠的大江上激起千尺高的浪花;忽而,又如东海月下那抹不染纤尘的背影,,吹奏那无声的夜曲,缥缈朦胧;忽而,如一缕祥云,在霞光万丈中迸射出绚烂的瑰丽。
楚寒霖已是僵在了琴前,目光幽遂起来,心中激动万分,却是不忍出声扰这仙境中的一抹净音。
直至,弦音渐缓,轻柔得如一束烟,袅袅去,余音绕梁,三日不散。
随着琴音逝去,云轻屏整张脸惨白得有如失去所有的血色,紧紧咬着唇,血丝涌入口腔也不自知。
楚寒霖震惊兴奋地看向云紫洛:“是你,是你!那次云府的是你对不对?”
他冲动地抢了过来,伸手在云轻屏那弹了好多年的红木古琴上摸了又摸,是,还是那架琴!
屏儿,从没有弹过这样的境界,他只道,真是琴的原因,却没想到,琴有琴韵,曲也有曲韵!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日驻足在云府门外,入耳的便是这仙音!
不会错,屏儿是根本弹不出这样的曲调的!
云紫洛没有弹广陵散的后半阙,她没准备做楚寒霖无偿的琴师,只是显露了一点而已。
他猛地回头,如头恶狼般狠狠盯向云轻屏:“说,你说!”
云轻屏的身子已如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紧紧地往床角一缩,似是面前有着勾人魂魄的地狱使者。
林清清讥讽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皇上,你别这么急,还有呢。”
“还有什么?”
“太后驾到……”尖细的嗓音在三重门外就已响起。
太后来了?云轻屏的凤眸突然射出了惊喜的光芒。
她的表情一无所漏地被楚寒霖捕捉到,他冷冷说道:“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云轻屏,朕一定会弄清楚事情真相的!”
太后进来时,见得床上一片狼籍,眉头不悦地拧起。
几人上前行礼。
太后看到林清清时亦是一惊,虽知她来了祁夏,可却没有相见过,不由出声道:“这位就是冰城的清清公主吗?”
林清清点了点头,一脸淡然。
太后见她颜色间对自己颇不在意,勉强一笑,“哀家听说屏绣楼出了些事,连忙乘着凤撵过来,屏儿,你这是怎么了?”
“姑姑!”
云轻屏的泪水扑簌簌如断了线的珍珠打了下来,倾过身子,抓住太后的华裙。
“正在看戏呢,太后若是有趣,也来看一场。”林清清浅浅一笑。
太后脸色一沉,楚寒霖接口道:“清清公主,你继续说,还有什么朕不知道的?”
“所谓的云才女,当初以一首相思赋闻名祁夏,甚至各大国家,却甚少有人知道,这首相思赋,其实是云家二小姐所写。”
“你胡说八道!
“你说什么?”
“放肆!”
云轻屏、楚寒霖和太后几乎同一时间喊了出来,表情有震惊有畏惧有慌乱。
云紫洛肃了肃脸色,看向云轻屏:“贵妃娘娘,我本无意与你结仇,可你却对本妃痛下杀手,今日也休怪我揭露出你的丑行!”
她可知道,这古代的八卦比现代更为流传,今天发生在屏绣宫的事情,或许不出几天,便会在全国传遍。
就算太后会设法保密,但她,却会将这些事全抖落出去,除非,她走不出这屏绣宫。
否则,要反击,就要反击得让对手无翻身之力!
“这些年,你仿照我的字迹也很累吧?”
云紫洛装作叹了口气。
云轻屏张口结舌,骇然地看向她,真的要说了吗?她真的要将自己所有的老底揭穿吗?
“她仿照你的字迹?”
楚寒霖惊问。
“洛儿。”林清清早在宫内发现了笔墨,连着小方桌全部端了过来。
云紫洛拿起狼豪,在磨了一半的方研上掭了一掭,提笔在宣纸上迅速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默写出了相思赋,随手递给了楚寒霖。
她能写出相思赋并不为奇,毕竟这赋早已公开于世,但是,触到那一手流利的簪花小楷时,他的眸光充满了震悚。
“你从前的字迹不是这样的啊。”
他喃喃了一句,看向云紫洛。
现在,怎么会与云轻屏的字迹如此相像!而云紫洛的笔风却比云轻屏老道圆润,字体更加丰满,“簪花”两字体现得十足。
“皇上您忘了吗?上次太后姑姑命我们作诗时,有一名宫女故意毒坏我的右手,有人指使她这么做,是不希望别人看出我的字体和她很是相像,害怕暴露她自己,这幕后之人,你知道是谁了吧?”
楚寒霖几乎要暴走了,他完全控制不住身形的剧烈的颤抖,无法消化这些扑面而来的事实。
他厉眸盯住云轻屏:“朕记得,有一次看到你房间内有这样字体的诗,那根本不是你写的,是洛儿的笔迹,对不对!”
云轻屏早已记起了那件事。
因为没来得及誊抄从云紫洛那剽窃来的一首古诗,被楚寒霖无意中翻到了,他以为是屏儿的字有进步,很是高兴,她也无法解释,只得默认,以至于后来,楚寒霖还提过几次,遗撼她只写过那么一次有体的字。
太后藏在袖下的手微微握紧,尖长的红指甲刺入她的手心,她那一双愤恨的凤眸瞪向云紫洛,没想到,她竟然全部说了出来。
她难道不知,现在说出来无异于致云轻屏为死地吗?
难道,她连云建树的面子也不照顾一下了?
想到云建树,她浑身一凛,侧头对自己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这老宫女不愧是守在她身边多年的,立刻领会了太后的意思,寻了个由头溜了出去。
云轻屏脸色灰暗,闭上眼,连身体的寒冷也感觉不到几分了,心里的冷意有如未化的冰雪,冻得她全身僵硬。
“是的,这些都是我做的,你满意了吧。”
她的声音一瞬缓了下去,竟隐隐有放松之感,是放松,她现在浑身轻松,再也不用顶着别人的名声,苦苦为自己谋划了。
“你承认了?”
楚寒霖的脸色铁青之极。
云轻屏随声睁开了眼睛:“是的,那琴不是我弹的,是她弹的,那些诗词,在外面流传的,都是她写的,我的,比她差得远,我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