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道化术阶段的道教
叹出家,倒也学了些散淡逍遥,顺逆颠倒通玄妙。一瓢饭能吃多少,三杯酒面像仙桃,华街柳巷呵呵笑。小葫芦常挂在腰,万灵丹带上几包。到处与人行方便,遇缘时美酒佳淆,淡薄时饮水箪瓢。富贵穷通由天造,任凭他身挂紫袍,任凭他骏马金貂,转眼难免无常到。三寸气缥缥渺渺,一家人哭哭叫叫,那管你子贤孙孝。算将来修道为高,延年寿病减灾消,无忧无虑无烦恼。
等时来到步云霄,会八仙去上仙桥,那时方显玄中妙。
——张三丰
明代中期以后朝廷与道教的关系
嘉靖之后,明王朝进入了衰落的后期。明世宗崇佞道教方术,追求长生不死,结局只能是失败。好在临死时他有所醒悟,遗诏中有“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至奸人逛惑”的话。确实,因为他崇道,一大批道士持术邀宠得呈,徇私舞弊,胡作非为,扰乱朝政,败怀朝纲。道教的这种作为引起了士大夫阶层的强烈不满。北宋的灭亡,就有士大夫认为是道教的罪过,明代又有皇帝因崇信道教而不理朝政,于是道教在士大夫心目中的地位愈趋下降。士大夫阶层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稳定载体,是左右时代心理和影响统治者决策的重要力量。道教一旦引起了士大夫们的反感,失去了士大夫阶层的支持,他在上层社会的贵盛就只能是暂时的了。尤其是在它蜕化得不再高雅脱俗,危及社会的安定,对儒学的地位构成威胁,干预了士大夫的正常生活与仕途上升时,它的霉运就来了。明世宗一死,明穆宗即位后,崇道之风被煞住,崇道有所收敛节制,一些佞臣和与明世宗搞在一起的王金、高守中等道士受到了惩罚。但到了神宗时期,崇道活动又喧嚣尘上,万历五年(1577年)下诏恢复穆宗时期去掉了给天师正一真人的称号,贬低了他的待遇。神宗还为道教经典的整理和传播推波助澜,曾命印道藏四百八十函施舍京城及天下名山诸道观,以广其传。万历三十五年,又命五十代天师张国详编印《续道藏》一百八十卷,这是继《正统道藏》之后又一次道书的汇辑,对道教文献的保存和传播具有积极的意义。
神宗之后,熹宗、思宗对道教仍比较推崇。不过,自明世宗之后,伴随着明朝统治开始步入摇摇欲坠的末路时期,道教也迅速走向衰落。明代末年,崇祯皇帝对道教也比较笃信,与世宗有一些类似。不过明廷大厦很快倾覆,崇祯自己也上吊自杀,遗笑后世。
清代统治者系关外的满族贵族,对道教素无信仰,加之一部分反清复明的人士利用道教反抗满清朝廷,失败后又把道教作为隐身之所,所以清代统治者对道教基本上是采取限制政策的。不过,清代初期的顺治、康熙、雍正三朝,从笼络汉人的角度出发,对道教还稍稍有所重视,沿袭明代惯例封正一真人。顺治虽然崇信佛教,但对道教还有所保护,曾经于顺治十三年对礼部说:“儒释道三教并重,皆使人为善去恶,反邪归正,遵王法而免祸患。”(《大清世祖章皇帝实录》卷三)但他认为,江西巡扶李凤所进的“张景应符”对治理国家没有什么好处,置之不用。康熙皇帝对道教也不反感,曾经让五十四代正一天师张继宗到五岳进香,祈雨治河,还召见道士王文卿、谢万诚、王家营等,对服丹长生虽然不相信,却对它有好奇心。雍正皇帝对道教的炼气养神、符箓祈祷等有所肯定,他曾经说:“道家之炼气凝神,亦于吾儒存心养气之旨不悖。”又说:“道家所用经篆符章,能祈晴祷雨、治病驱邪,其济人利物之功验,人所共知。##(《龙虎山志》卷六)他曾用白云观道士贾士芳、龙虎山正一法官娄近桓为其治病,并封深受禅宗影响的全真教南宗创始人张伯端为“大慈圆通禅仙紫阳真人”,把张伯端的《禅宗诗偈》编人《御选语录》,亲自撰写序言,又命在张伯端故里建崇道观以祭祀之。不过,满清朝廷对道教的重视也就到此为止了。雍正之后的皇帝对道教大体上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乾隆皇帝对道教多次予以贬低,就连历来太常寺乐官选用道士的做法,他也改成用儒士充任。慈禧太后虽然曾经宠信过白云观道士高仁峒,但那只是对术的利用,她对道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照。总体看来,清代道教的日子可谓一天不如一天,一年不如一年。清初就曾多次明令禁止“巫师道士跳神驱鬼逐邪以惑民心”。《大清会典》记载,崇德年间,禁止巫师道士跳神,犯者处死,请求者也要治罪。康熙年间放宽了一点,但也要“用印报部”,获得许可才能行医逐邪,否则也要处死刑。龙虎山道士娄近恒歪打正着地用符水给雍正皇帝治好了病,赏了他一个“四品龙虎山提点,司钦安殿住持”的官制,赐了他一个“妙正真人”的头衔,雍正自己也搞了一些炼丹的活动,这使得道教出现了一点回光返照的迹象。但雍正一归西,乾隆即位的第二天就驱逐了这批道士,认为雍正是把道士作为“游戏消闲工具”,看作是跳梁小丑,“如俳优人等耳,未曾听其一言,未曾用其一药,且深知其为市井无赖之徒,……今朕将依等逐出,各回本籍,……##(《清高宗实录》卷一)这语气是何等的轻蔑!这还不够,乾隆再次把已经降到正三品、取消了“天师”称号的正一嗣教真人降至正五品,而且取消了进京朝见的资格。从此,道教便与政治隔断了关系。
正一派的衰朽
明代正一派的地位比全真教高,原因之一是全真教与元代皇室关系密切,当然代元而起的明朝廷就不会对它有太多的青睐。原因之二是全真教重视个体修炼,其伦理教化和维护大一统的社会秩序的作用不太大,所以不受强调伦理教化的明室的重视,如明太祖就说过:“禅与全真务以修身养性独为自己而已”(《大明玄教斋醮立成仪序》)。原因之三是正一派道士在元末明初的政治嗅觉敏锐,积极讨好朱元璋。1361年,朱元璋尚在攻打南昌时,第四十二代正一天师张正常(1335~1377)就派遣弟子密告符命。朱元璋即位时,张正常亲到朝廷庆贺,被朱元璋封为正一嗣教真人,赐银印,秩视二品。洪武五年(1372年),又命他永掌天下道教事。从此,正一天师便成为道教各派,包括全真道在内的总领袖和代表,一直沿袭至近代。张正常之后至明代末年第五十一代张显庸的历代天师,都沿袭惯例封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这些天师中,第四十三代张宇初(?~1410年)算是有所作为的一个。
张宇初的著作有《道门十规》、《度人经通义》、《龙虎山志》,诗文集有《岘泉集》。他的诗文集《岘泉集》合会理学和禅宗,提出了心统性命而为一太极的观点,对道教理论有所发挥。张宇初掌教时,道教巫祝之术的衰落迹象已经显露得很充分了。张宇初对此作了理论上的回应,主张老子是道教教主,老子思想的根本就是内圣外王之道,其核心是“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其后“黄老之书出而吾道兴”。他认为,道教“盖其本则三洞九霄掌经品道藏者,其用世之说则内圣外王之道,盖公曹参以清静而治是也。其要也,使有归于无,实返于虚,顺元气之流行,而深根固蒂,返本还元,则性命混融,守其一真,复超乎无而已矣。”(卷一)这里强调的只是王道政治之术和内丹之术的原理。外丹术没有提及,是因为他认为“金石草木徒杀身取祸”;符箓禁咒、厌禳斋醮没有提及也是因为他对这些已经不得不进行排斥了,他认为“寇杜葛陆之徒”所行的符篆祈禳是邪门歪道。为此必须正本清源,以黄老之学为其宗本,以清静无为为本,对道教进行整顿。为此,他著《道门十规》,倡导全真教性命双修的宗旨和“百日立基,十月胎圆,三年圆毕”的渐进丹法,提出道士应该遵守的十条戒规,试图整顿道教。但他对传统的道教经典又基本上全面肯定继承,说明他的上述思想并不彻底。
永乐四年(1406年),张宇初曾奉旨“纂修道典,人阁通类”,即为编《永乐大典》服务而纂修道教经籍。此时,武当山道士任自垣也在主持重编《道藏》,英宗正统九年(1444年)完成,是为《正统道藏》。参与者有天师张宇清和林复真、李玄玉、袁止安等道士,以正一派道士居多。
这部《道藏》仍按照传统的三洞四辅十二部的分类方法人书,但《正统道藏》毫无根据而入错位的书比比皆是,说明了明代道士中精通本教典籍者已不多,编辑者水平比较低劣。不过它对保存道教经籍的贡献也不容抹杀。万历时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编成《续道藏》。正、续《道藏》是保留至今的道教经典文献的大全。
正一派道士的品行修养和理论素养大不如前。明代正一派道士中,道行尚佳的只有赵宜真(?~1382年)、刘渊然(1351~1432年)师徒。赵宜真著有《原阳子法语》、《灵宝归空诀》等。赵宜真的思想有把内丹与雷法相结合的特点,以“自性法身”为内丹的根本,以无为为修炼的根本原则,以“粉碎虚空”为终极目标,务求实证。他解释这一修炼思想说:“自性法身本来具足,不假于外,自然之真。其进修则摄情归性,摄性还元,有为之为出于无为,无证之证出于实证。”(《原阳子法语》卷上《还丹金液歌》)赵宜真强调用日记作为自我反省的方法。他的雷法理论与清微派基本一致。刘渊然虽不见著述,但“有道术,为人清静自守,故为历朝所礼”(《明史》卷二九九)。其余道士的素质就非常低劣了。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虽然在道教理论方面还有一些水平,但品行就大打折扣了。
他骄横凶残,在建文皇帝时就“坐不法夺印诰”(《明史》卷二九九)。第四十六代天师张元吉,与其祖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穷凶极恶,《明史》卷二九九说他一贯“凶顽”,“夺良家子女,逼取人财物,家置狱,前后杀四十余人,有一家三人者”,被人告发,宪宗会众官廷审,被打一百杖后发配素州充军。后面的天师也多遭弹劾,基本上没有一个品行端正的。第五十代天师张国详也是一个花天酒地、奢侈享乐无度的人。作为道教领袖的天师如此,上梁不正下梁歪,道士们素质的低劣就可想而知了。
邵元节、陶仲文等以符箓、方术受宠,但也是佞臣。正一派宫观“收养军民子弟以为行童,及匿逃军逃民代为耕种,男女混杂,无异俗居”(《典故纪闻》卷十)。上层道士聚敛财富,奢侈逸糜,腐化堕落。下层道士则不思学道,利欲熏心,以法术坑蒙诱骗,自欺欺人。正一道堕落到这种程度,实在是与道教义理背道而驰。
在法术的灵验方面,正一派似乎也大不如前了。《明史》卷二九九说:“张氏自正常以来,无他神异,专恃符箓祈雨驱鬼,间有小验。顾历代相传袭,阅世既久,卒莫废去云。”这种偶然的应验,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道教符篆、祈禳、斋醮这一类法术自欺欺人的面目,已经暴露无遗了。
清代初期,顺治、康熙、雍正三朝时,正一派尚有一定的地位。第五十二、五十三代天师均沿明代旧例袭封正一嗣教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给一品印。第五十四代天师张继宗在康熙时也袭封大真人,1703年授光禄大夫。第五十五代天师在雍正时也如此。雍正时期,龙虎山道士娄近桓因给雍正治病有功,也被封为真人,享受四品待遇。但从乾隆时起,正一派的地位就大大降低了。乾隆五年(1740年)宣布正一真人不得入朝臣班行。此后正一派天师的地位每况愈下。这些天师往往不学无术,劣迹昭著。道士们的素质也日益低下。有清一代正一道士中有著作留下的,只有娄近桓。但娄近桓所著的禅宗诗《阐真篇》本来就是为了迎合雍正皇帝爱好参禅而作的,何况娄近桓本来就“颇不喜言炼气修真之法,云此皆妖妄之人借以谋生理耳”(《啸亭杂录》卷九)。炼气修真本是道教真正的精粹,但此时道士都不再相信它,也不再去实践它,那么,道教的寿终正寝之时也就来到了。
全真教与东西南北中五派
全真教从元代时“七真”就各传一派,但这些支派在社会上影响不大。明朝廷不重视全真教,全真教道士中出现的高道也不多,因此全真教在明代就显得比较萧条了。在道术方面,各地全真教道士多兼行斋醮祈禳,以香火收入为谋生之途,在宗教行持方面与正一道没有什么差别。这说明正一道与全真教相互融合的程度已经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