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文化名人谈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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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学路历程(节录)(1)

周传儒

我幼时,颇聪慧,为亲戚师友所喜爱。五岁,入私塾,读诸杂字书。如《三字经》、《四字经》、《百家姓》、《增广》、《孝经》、《龙文鞭影》,虽善背诵,实不解其义。

六岁lJl~学,从郑竹筠弟兄习新学,如语文、英文、算术、常识;然仍旧读经,而且是重点课。初小四年、高小三年,已读完四书、五经,均能倒背,问上句,答下旬。南北朝骈文、唐宋明清古‘文,如《古文观止》所载数百篇,亦能背诵。其事甚愚,其法甚笨。对不升学之人,可谓纯属浪费,但对进一步治经学、史学、文学之人而言,确为有坚实之基础。起初,不知其价值,亦尝随俗排经、骂孔。后见王静安、梁启超、章太炎及北大、师大、清华诸大师,皆通经义,始恍然于经学、小学、史学,亦自有光芒,自有身价。

江安出了许多闻人,在全省全国皆知名。如南街朱山父子,皆工诗、能文、通经,北街傅增湘弟兄,皆翰林。傅氏双鉴楼藏书之富,版本学之精,为天下第一。东街冯飞,留日后为张群秘书长,以诗文、书法名世。黄荃齐、黄樨荃父女善诗、精书法,名震成都。幼时闻其名,然不敢干谒,心识而已。这些人造诣各别,然而对青年皆有启发作用,不失为青年的楷模。

十四岁,省督学易光谦到江安查学,召集全县高小及县中学学生会考。国文题为“学贵有恒论”。我交第一卷,以第一名获奖。人称“神童”,遂蒙师长、亲友聚资送往成都,考清华留美预备部幼年生。不录,遂留在成都,读省立第一中学。这是我出门读书的第一次,也是我争取上进的第一步。自此以后,凭一支笔考大学、考研究院、考留学、考各级学位,战胜攻克,一往无前,连连获选。

三.中学时期

在成都第一中学,读了四年。当年国文老师熊玉阶,川南名帘。历史老师祝彦和,人称祝大布衣,史学最深。地理老师彭昌甫,为有名的地理学家,自编讲义,自画挂图。诸人教学力量之强,称全省第一。只可惜数理化师皆不济,大有理轻文重之象。我本来好数理化,想成为科学家。但终于爱上了文史。

当年,成都有些遗老,保存了国粹,号称“五老七贤”。其中有一位徐子修,在各中学讲修身课,挑选各中学的尖子,组织“丽泽会”,每月会文一次,有奖。于是各中学都出了一些高材生。这些人国文根底好,而数理化都笨。考成都高师有余,考外省大学不足,因为偏科。我有两个同学、陶世杰、文百川,在成都人称黑白二将军,皆善诗文,后来在中学、大学教国文,死死地保存着当时的所谓“国粹”。

其时老一辈的国学大师,如向仙樵、林山腴,龚向农,不在“五老七贤”之列,而在成高、川大教书,充实了大学阶段的中文系。当年我不肯干谒,不好交际,对于成都的老师宿儒,知其名而不识其人。外县的大师,知有威远的赵熙(号尧生),工诗、能文、善书,在京时,常与梁任公师相唱和。另有吴虞其人,大唱“打倒孔家店”,与胡适之相呼应。井研廖季平,高举经今文学大旗,继承龚自珍、阎若璩之异说,讲春秋三世,大同小康。究竟是康南海影响了他,还是他影响了康南海,在学术界有争论。康早达、廖隐晦,浅学如我,不能判断,只能说是同工异曲,各自称王。他们在京曾相识,而交不密,不能说是抄袭,最多是雷同而已。杨深秀是戊戌政变“六君子”之一。有一四川人,为刘光第。这些人我都不识,仅闻其名,对我似乎有启发、有影响。辛亥革命,最有名的四川闻人为蒲殿俊、罗纶、萧湘,皆大学者,可惜我一个都不识,当时才十岁。

“在中学四年,国学知识,特别是历史、地理、国文,大有提高,尤其是《史记论文》、《文选》、《古文辞类纂》皆曾背着学监挑灯夜读,”能背诵者甚多。

文字短浅者,一二遍记熟,艰深者三四遍亦能成诵,记忆力较强,几于过目成诵,所以在国学方面,较有根底。虽说与时代风气有关,记忆力、了解力的秉赋,似乎也有些关系。

四.北京师大时期

中学毕业时,才十八岁。家贫、无亲、无故,无人援引,想当一名小学教师而不可得。正在走头无路之际,北京师范大学要在成都招生,取录三名,(衣、食、住、讲义)一律公费。考生逾二百,我以爱好数理化,平均分数较高被录取。

无路费,向仙樵当教育所长;每人发路费五十元,成全了我们。

到北京师大报到后,举行复试。我报名是理化系,结果把我分配到史地系。

当局说:“你国文、史地,都在90分以上。而数理化较差,还是学史地好些。”

这是第一次受到打击。

当时史地系的中国史老师,有王桐龄一一中国通史、中国民族史、历代党争史的著者,有章嵌一一中国文化史著者;西洋史老师,有熊遂、何炳松,为通史新义;西洋史的著者,又当过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的所长;地理老师白眉初,为中国地理总论二巨册、各省分志十巨册的著者,在北京颇负盛名。马衡、朱希祖,亦来兼课。前者在金石学有盛名,后者长于宋史、五代史,然而他讲史概,不甚负责。当年北大、师大、女师大三校教授,往往到处兼课,而所讲的东西,到处都一样。

从北京师大毕业出来的历史学者,早年有李泰菜、张仲和、常乃德,后期有周谷城、杨人椴。其作风是朴实,其特长是渊博。掌握材料虽多,而不为放言高论,言行谨慎。由于老一辈不是第一流,弟子亦不能成为第一流。比较著名的人物,现在还有楚图南、杨秀峰,皆我的同系同学。北杨、南周,周谷城执上海史学界之牛耳,历二三十年。两人皆英语系毕业生。

回头想来,我认为要作一个学者,首先要求天资聪颖,多才好学,在自己学习领域内下苦功,作为历史学者,必须对中国传统文化,如经学、小学、史学,有坚实的基础。其次要求循序渐进,有全面的知识,并且有专门的、深入的知识。冒昧不得、冒充不得。

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机会,包括着优良的时代,优越的环境,优异的良师益友。我自己虽然不是一个卓越的学者,然而生在“五四”以后,学术昌明时期,到图书多、人才多、良师益友多的北京去学习。这样的机会,成全了我们。要求上进,就得到上进、深造的机会,不是自己有了不起的才华,而是机会好,多少能有点成就,也算是不容易的事。应总结自己一点点心得,传授给青年一代。

师大毕业后我就考上商务印书馆讲习班,留馆当编辑。一年后,回到师大附中(北京首屈一指的重点中学),教史地。又到师大史地系当讲师。当教员和讲师,无非复习点功课,加深了解。到商务印书馆当编译,可是有重大关系。

叶圣陶、沈雁冰、胡愈之、郑振铎、周建人,当年都同我一样当编辑,后来加入左联,都成了闻人。张其昀、向达,也一样当馆外编辑。久坐必有禅。这些人都不经留学,而比留学生更吃香。

我是一个留学迷。从1925年到30年,三次投考清华官费留学。两次考第二名备取(当正取不去,以备取补),两次历史门正取生为曾友豪、郭斌佳,皆沪江大学、圣约翰大学毕业,以英语优异胜。国立大学毕业生,英文远不如教会大学。这两次对我的打击,更坚定了我学习外语的决心。全国国立大学毕业生,在留学考试各科获选的人极少,我算是例外,说朋国家办大学文科(英语专业除外),外语太落后了。国文系不注重外语,可以原谅;历史、地理、教育、政、法不注重外语,是不能被原谅的,学外国史不通外国文,是严重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