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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也拜五爷

这是个周末的晚上,米兰兰来到九利住的医院,单独把爹接到街上,在一个小馆子里吃了饭。

吃过饭,两人都不说走,闷着不说话。

过了会儿,米石匠看兰兰心里有话要说,就开腔了:“妞,你有啥要说?”

兰兰低着头,“嗯”了一声。

“那你就说吧,跟爹还有啥不能说的!”米石匠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说。

米兰兰抬起头,看看爹:“我怕说了爹生气。”

米石匠扔掉手中的牙签,哈哈一笑说:“我妞啥时候说话爹生过气?你说吧,爹不会生气。”

“那我说啦?”

“你说吧!”

米兰兰两眼望着爹说:“爹,俺镇上凌书记死了,你知道吧?”

米石匠“刺啦”划着火柴点着烟,吧嗒了一口说:“这事全县人都知道,爹还能不知道?别人还对爹说,这回该你妞当镇上书记了,你知道不知道,爹说不知道。是不是该你当书记了?妞。”

米兰兰点点头说:“按惯例是这样,乡镇书记空缺,乡镇长接……”

米石匠没等女儿说完,就用手一拍大腿:“那好嘛!”

“不过……”米兰兰又把话顿住了。

“咋?还有啥绊子?”米石匠问。

兰兰点点头。

“有绊子你就给爹说嘛,不给爹说还给谁说?”米石匠说着又“吧嗒”了一口烟。

这时,服务小姐进到雅间要收拾东西,米石匠向服务小姐摆摆手:“你先等会儿,我们说几句话。”

服务小姐出去了。米兰兰望着父亲慈祥的面孔说:“爹,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米石匠点点头说:“爹不生气。”

米兰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然后声音很低地说:“那天张万顺去给凌云志吊唁时见我说,组织上对我看法一直很不错,只是九利和田戈闹纠纷的事对我有点影响,怀疑是我支持着犬子们在告状,我要想接上书记,咱必须撤诉。”

米石匠眼一瞪:“他打伤咱人,还不许咱告状?!”他说着唾沫星子也喷了出来。

米兰兰又低下了头,嗫嚅着说:“张万顺还劝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米石匠把烟锅里的烟灰“叭”地一磕,说:“他张万顺算老几?他是史官庄的乡长,他能管得了这事?”

“他姐夫是县长。”米兰兰翻了翻眼皮看着爹说,“他有些话也许就是他姐夫的话。”

米石匠听女儿兰兰学说了张万顺的话以后不说话了。他知道兰兰是个刚强的人,在省农学院学习毕业后,由省委组织部选调到五峰市委组织部,五峰市委组织部又把她选调到裕县,裕县县委组织部又把她派到松树坡乡工作。一九九六年裕县县委公选一批女副乡长,兰兰也是死打活拼,过五关斩六将入选当上了副乡长。到了一九九八年裕县又公开选拔一批乡镇长,这个难度更大。两个月内,她白天工作,晚上复习应试,两百多名考生,她笔试成绩竟得了第三名。此时她正怀有身孕,妊娠反应使她十分难受,她竟然扛了过去,从容应对面试,结果面试又取得了第一的成绩。面试过后的当天晚上,她生下了可爱的宝宝,之后,她就被派到了和尚桥镇当镇长,可以说是裕县女干部中的佼佼者。他做父亲的也为之骄傲。现在兰兰又面临接替和尚桥镇党委书记职务的机遇,别的不说,他深深知道,大小当个官,与人不一般。当年田大眼当个大队革委会主任就欺负得他米丰仓摸门当窗户,逼走了段花,弄得他妻离子散。后来,把田大眼扳倒了,他儿子田捍卫又起来了,到省里当上了处长。如果不是田捍卫在省里当了处长,田戈敢对九利下毒手?田戈被抓到派出所又能逃跑,跑了又抓不住,在中国他能跑到哪?公安局下劲儿抓能抓不住?还不是田捍卫与县里的官儿有关系,官官相护啊,想到这些,他想九利这场官司不打,也不能影响兰兰的晋升……

米石匠又装上一锅烟吸着,心里想,人活在世上活个啥,活个面子,人活在世上争个啥?争一口气。要是为兰兰接书记撤诉了,官司不打了,这口气一辈子压在心里也出不来,田大眼欺负俺老一辈,田戈又欺负俺小一辈,这口气得出啊!不出这口气,永远助长田家的嚣张气焰!他田捍卫在省里当处长咋啦?他也不能一手遮天,这是共产党的天,不是他田捍卫的天,共产党有讲理的地方,只要有理总会告赢,田戈总会被抓住,他钻到老鼠洞里也会被抓住。张万顺的话,无非是拿“书记”当诱饵,钓兰兰上钩,以达到他们包庇田家的目的,我们不能上这个当……

米石匠想到这些,横下了一条心,对兰兰说:“妞,爹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知道这对你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但这事不是他张万顺说了算,也不是他姐夫县长说了就算。退一步说,不叫当那个书记也算了,咱老几辈没当过官也都过来了,恁些种庄稼的人没当官也都过得乐呵呵的,甚至比当官的人过得还乐呵!因此,我决心已定,不撤诉,等九利伤轻点,我走得开了,我也亲自去信访局告,卖了孩子买盒笼——不蒸馒头争口气,你说是不是?”

兰兰说:“爹,这事我也想了很多,有的人托关系找门子要官,有的人花钱送礼买官,有的人死乞白赖地追到领导屁股后讨官,可咱这是送上门的官,不要白不要,不要别人只会说米兰兰窝囊,米家窝囊!再说这官司打赢又咋,不打又咋?你们上辈斗来斗去,啥结果,米家还是米家,田家还是田家,谁也没把谁咋的。我小时候曾听张五爷念过书上几句话,‘凡是人,皆须爱,天同覆,地同载……’至今我还记着。”

米石匠听了女儿这番话,心里开了点窍,但还是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只是兰兰提到张五爷他想起了这个人,知道他是村里的高人,遇事有见解,能拿主意,他过去也曾讨教过张五爷。于是,他深思了一阵说:“兰兰,要不咱现在回家去,找你张五爷给拿个主意?”

兰兰看出老爹心里有点不悦,她知道爹高兴的时候总喊她“妞”,不高兴就喊她的名字,但她也不给父亲计较这些,淡淡一笑说:“爹,天也晚了,路上走着不方便,咱就明早回去找五爷讨主意,你女儿也不是非要当这个书记不可!”

米石匠点点头说:“咱走吧,服务小姐怕也早等急了。”

父女俩出了小饭馆。

第二天一大早,米兰兰的车拉着父亲一起回到了田岗村的半岗坡,往张五爷的家去,离有几十米远,他们就听见五爷在朗诵经文。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五爷家门口,五爷耳朵好使,轻轻的脚步声也惊动了他,他停住了诵经,两眼一看米石匠,就大声喊:“仓侄,何事这么早?”

米石匠知道老人家喜欢用文言文,便说:“来给五叔请安!”

张五爷哈哈笑笑,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忙说:“外边天冷,快屋里坐。”

米石匠和兰兰在屋里坐下之后,五爷又开腔了:“仓侄,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大清早儿来找五叔,请你直言。”

米石匠看看兰兰说:“请五叔给你侄孙女算算命,近日能否升官?”

五爷联想到前几日田捍卫来说的话,心中便一切明白了,“扑哧”一笑说:“算什么命,问什么卜?欺人是祸,饶人是福。天眼昭昭,报应甚速。谛听吾言,神钦鬼伏。”

米石匠点点头:“嗯,五叔,我明白你讲的道理,可这事儿人家欺负咱,不是咱欺负人家……”

五爷又道:“忍一句,息一怒,饶一着,退一步。”

米石匠又说:“五叔,俺已经够退让了,他们把人打伤,人又跑了,至今你侄孙娃还躺在医院里,你说俺告他该不该?”

张五爷习惯地用手捋捋胡子:“元始天王授给太上高圣道君《中极戒》共三百大戒,其中就讲,和睦亲邻,禁止斗殴,反对词讼;《道德经》中也讲戒纷争,《太上洞玄灵宝法身制论》称,‘入为道性,以忍辱为上,礼之为用,唯和为贵;入道之法,宜忌纷争’。”

米石匠还是不解地摇摇头:“五叔,按你说的不可争个理了?”

五爷微微一笑:“不完全是其意也,有理不会亏,无理不会赢。”

米石匠挠挠头:“五叔,俺现在就吃着亏的……”

米兰兰急忙插腔说:“我理解五爷的意思,有理不会吃亏,无理不会赢得人心。”

五爷朝兰兰跷起大拇指:“还是年轻人心灵!”

米石匠心里这才彻底开了窍,给五爷叩了个头,带着兰兰又回城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