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捍卫接到张万顺的电话,说是和尚桥镇书记凌云志想来见他,便欣然答应。他知道和尚桥镇的镇长米兰兰是米九利的姐姐,米九利又是弟弟田戈的对头,他正想多了解些米九利方面的信息,如若与凌云志牵上线,就可以通过凌云志知己知彼了!
这天上午,当凌云志由张万顺引领着来到田捍卫办公室时,田捍卫却摆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边剪着手指甲边问:“你到和尚桥镇几年了?”
凌云志十分拘谨地回答:“五年了,当了三年镇长,两年书记。”
“我们史官庄是因为元朝的时候出了个在朝廷中掌管记载史实的官才叫史官庄,你们和尚桥为何取名和尚桥啊?”田捍卫仍剪着指甲,瞄了他一眼说。
“田处长,和尚桥当然也是有来历的!”凌云志仍拘谨地笑着,“和尚桥有一条趟河,趟河东岸有一个山坳,山坳里有个旋风寺,河西岸有个柏家庄。明末年间,柏家庄有个柏笙,妻子叫雷氏,夫妻膝下有一子叫柏永。柏永十岁这年父亲柏笙去世,柏雷氏便请来寺里的和尚来给丈夫念经送葬,其中一个和尚叫妙令。过去农村有句俗话,男穿皂女穿孝,就是说女的穿上素装分外好看。这妙令和尚看柏雷氏穿着一身的白衣服煞是好看,成了个哭美人。待柏先生满一七的晚上,妙令和尚带着靠善男信女们来寺里上供积攒的十两银子,悄悄溜入雷氏家中,雷氏因丈夫刚刚去世,孩子年幼,家境苦寒,便与妙令和尚私通了。从此,雷氏每天晚上站在大门前盼着旋风寺的和尚到来,每个清晨雷氏站在门口目送和尚回寺。可是,一到冬天,天寒地冻,河中的水更是冰凉,一到夏季洪水泛滥,和尚过不了河,雷氏只能倚门站一夜,苦巴巴地望着旋风寺发呆。雷氏的儿子柏永聪明过人,长到十五岁的时候,每每看到母亲盼着和尚到来而和尚不能到来时心中的煎熬,他于心不忍便设法在河上搭了一座木桥。这样,和尚不论春夏秋冬,无论刮风下雨,都可以来陪母亲雷氏。四五年之后的一天,雷氏死了,儿子柏永想着和尚不但欺负了母亲,还羞辱了仙逝的父亲,决心报复和尚。但和尚不知道雷氏已经去世的消息,这天晚上又来到了雷氏的家中,柏永便持刀杀了和尚。此后,民间便流传着柏永修木桥为母行孝,杀和尚替父报仇……”
“哈哈哈。”田捍卫爽朗地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
张万顺也附和着说:“真有意思,这故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田捍卫边用指甲剪磨着刚剪过的指甲边说:“凌书记你来的意思是?”
凌云志的拘谨已经在田捍卫的笑声中消失,他很认真地说:“明代那个木头做的和尚桥早已不复存在,现在的和尚桥是用水泥修的漫水桥。枯水季节人马车辆还可以通行,到了汛期人马车辆便无法通行。田处长,你知道有句话叫‘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想请田处长给批几个钱,修个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大桥,一年四季风雨无阻,也算是田处长为和尚桥镇人民积功德!”
田捍卫手一摆说:“都是共产党的事,不讲个人公德,只是你这桥没办法列入计划。”
凌云志忙申辩着说:“这也属于县乡公路……”
田捍卫大腿跷到二腿上摇着说:“我得想想办法。今年是没钱了,看看明年是否能挤上……”
凌云志求政绩心切,急于上马这座桥,忙给张万顺递眼神,张万顺心领神会地说:“田处长,你指头缝里漏的钱就够修它十座八座桥了,在乎这一点?你拳头攥紧点就够了……”
“你他妈的个张万顺,真会说话啊……”田捍卫与他笑骂起来。
凌云志知道田捍卫这一笑是有希望了,便说:“田处长,中午我请你的客!”
“用不着你请客!”田捍卫很干脆地说,“你问问张万顺个小子,他来省里我什么时候让他请过客?都是我请的。”果然,中午,田捍卫在省交通厅大门外的湘江楼为他们设了宴。席间,张万顺趁凌云志去卫生间的空隙给田捍卫耳语:“凌云志这家伙修桥是为了捞政绩当副县级的,你给他钱,也白给不了。米九利那几个兄弟闹腾那么凶,都是他那个镇长米兰兰幕后操纵的,我已给姓凌的这小子讲了,让他回去就弄那婆娘几条材料送上去,让她后院起火,她就没工夫折腾这个了……”
虽是耳语,凌云志进门便听见了,忙接上话头说:“田处长,我还没顾上给你汇报,怕你听了生气,也就是田戈逃离派出所的那天晚上……”
田捍卫用眼翻翻凌云志,心里说,这人还挺会用词,他不用逃跑用逃离,不简单。
“那天晚上我去找何禄县长汇报工作,走到门外就听见米兰兰在告状,要何县长督促公安快抓田戈,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凌云志继续说着。
田捍卫言不由衷地说:“人家米兰兰应该告,田戈不应该跑……”
凌云志接着又说:“不管谁该谁不该,我回去就安排人搜集那女人的东西,把颠倒的黑白再颠倒过来……不让咱田戈弟受冤……”
这句话正合田捍卫心意,但他不表态,不说长也不道短,嘴里嚼着菜,唔唔哝哝地说:“你们吃……吃……菜……”
说话间,田捍卫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老婆来的电话,便接通了,老婆要他快点回家,说是家里来客人了,有要紧事。什么事老婆没说,只说要他抓紧回去,田捍卫红润的脸立刻变得蜡黄,他猜想一定是裕县来了警察到他家搜查田戈的,就与张万顺和凌云志告辞了。
田捍卫回到家一看是他爹来了,老人正在客厅里坐着。
“爹,你吃饭没?”田捍卫松了一口气。
“你只管在外边花天酒地的,哪管爹吃不吃得下饭?”田大眼眼泪巴巴地说。
“爹,你说到哪去了?我哪像你说的花天酒地,无非是在外边应酬多,这也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田捍卫耐心地解释着。
“你没看见?你爹的脸都瘦几圈了,眼窝又塌深了,眼珠又凸出来成金鱼眼了!”田大眼还是第一次这样说自己,说罢自己又说田戈,“你弟弟叫米家告发了,也批捕了,你也不管不问……”
田捍卫一时没有做声。
“你看着叫你弟弟死?”田大眼黄豆般大的泪水滚了出来,“我听说派出所把你弟抓去脱光衣服打,打得他浑身都是血痕,他受不了了逃了出来……”
“爹,你不要信谣传,现在派出所也是文明执法,不会像你说的那样!”田捍卫劝说着。
“文明执法不文明执法我不清楚,田戈叫打的啥样,我当爹的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跑了,他现在是跳井了还是落河了,是死是活爹不清楚……”田大眼说着擦了把眼泪。
这时,田捍卫又劝道:“爹,你不用担心这个,我知道,田戈是个硬汉子,他不会跳井也不会落河,他会坚持活着。”
“跑得不落屋,活着又咋着?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田大眼仍是哭丧着脸说,“现在村头墙上、公路树上,都张贴着捉拿田戈的通缉令……”
田捍卫听到此敏感地问:“你下车的时候见车站贴通缉令没有……”
“只裕县有,”田大眼抿一把泪说,“那还能贴到省城?贴到省城多臊你的脸……米家对咱田家仇大,几十年的仇,这回把咱的脸臊得大,你咽得下,爹咽不下……”
田捍卫此时松了一口气说:“爹,你不要想那么多,还是注意养好你的身子吧!”
田大眼手一拍桌子:“去你娘的,你官大了,光给你爹打官腔,爹跑了几百里,就来听你说这话!”
田捍卫觉得还是不能把真相告诉他,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