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气一波强似一波,以排山倒海之势冲着我们袭了过来。
程恪的刘海被那力道带起来的风掀的微微飘扬,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来,他浓重的睫毛一颤,我还没看清他怎么出手的,只见那些养鬼师的阴气忽然就产生了一丝一丝的缝隙来,接着,跟碎玻璃一样,全给炸开了!
我从来没看见过,阴气能炸……
那些养鬼师被阴气破裂产生的反作用力掀的全翻倒了过去,有些个站的远,幸免于难的,两股战战,拿起脚来就头也不回的跑了:“我不要……我不要那什么长生了……”
“啪啪啪……”我们身后,响起来了鼓掌的声音来,我侧过头,那个老祖宗的灵显然十分满意,声音掩不住是个笑意:“不错,果然有这个实力。”
程恪望着那个灵,面无表情:“你是谁?”
“这不重要。”那个老祖宗的灵冲着我摇了摇手:“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我?”
我赶忙说道:“您要说这个是考试的话,我可不可以弃考?”
“不行。”那个灵悠然的说道:“长生既然是被你给带回来的,那就是你的使命了。”
拒绝的还真是不拖泥带水啊。
程恪望着那个灵:“长生跟我们没关系,现在只不过是代人保管,而且以后……说不定,长生会被销毁。”
“销毁?”那个灵体忽然就微笑了起来:“长生哪里是那么容易销毁的……”
这个……长生的制造者都不知道,怎么这个灵倒是知道?
“既然现在轮到你看守长生,那不管你要拿着长生做什么,”那个灵说道:“这都在你。”
对了,这些个灵就是专门在这里守护长生的,长生如果被销毁了,他们存在在这里,也就没意义了。
长生是将他们联系在尘世之中,唯一的羁绊。
会跟电视剧里一样,了却心愿之后升天么?
“当初选择了守护长生,当然就会一直坚持下去。”那个灵说道:“万物出现,都是宿命,都是注定。”
“是……”
“所以,不管你怎么来‘守护’长生,这都是你的事。”灵说道:“如果为了不出更大的乱子,‘销毁’也是一种守护。”
我有点明白了。
“这个给你的,是族长用来守护长生的东西,长生被人带走了之后,尘封很久了,现在,终于有了新主人……”
“是……什么?”
阿弥陀佛,难道是小花那条大蛇?
但那个灵没回答,我的手上却倏然亮了起来。
那团子光芒一闪,跟长生的光芒交相辉映,落在了我的手腕上。
“这是我们对你的盼望。”
齐齐的,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那些历任的族长?
“剩下的,看你自己。”
那个老祖宗的灵说完了,顿了顿,紧接着说道:“要是事情完结了,也好……”
“吱呀……”一声门响,我侧头一看,那个小花挪动了庞大的身躯,身后露出了一扇门来。
那扇门背后,有光。
灵体消失了,那些个沉沉的声音消失了。
小花则转身,甩了甩一头的秀发,游走到了黑暗的角落里,也消失了。
我望向了手腕,手腕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小小的铁环。
那个铁环跟程恪给我的红线排在一起,跟手腕刚刚合适。
“这个是……”
程恪摇了摇头,牵上了我的手:“当是个祝愿也好,咱们走吧。”
哪里有祝愿这么简单?经历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什么东西都全是有原因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还能怎么样呢。
说不准,这个铁环还能是个厉害的外挂呢!
我握住了程恪微凉的手:“你怎么来的?是不是,有人引你过来了?”
程恪挑起了眉头来:“你知道?”
“那个人……应该很瘦小……”我拧起眉头:“如果你看见了脸,还应该很苍白。”
我记得那只从水藻似的黑发里面伸出来的手。
程恪道:“不过是水里的一个背影,没有看清楚面貌。”
是那个披着毛皮斗篷的人叫来的程恪。
他(她)算是又帮了我一次。
而且,他(她)熟悉潭深镇的事情,也熟悉长生的事情,这些最核心的机密,不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能知道的。
他(她)也想将长生给毁掉,结束这么多年的纷争么?
程恪忽然说道:“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人?”
当然,他也看见了我身上的毛斗篷。
那个人,上次程恪就没看见,这次又没看见。
“嗯。”我想了想,说道:“他(她)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自己做不到,想让咱们帮着代为完成。”
为的,是长生。可是这样藏头露尾,除了想在我们面前隐藏身份之外,应该还有别的意思。
我很想知道。
将毛皮斗篷脱下来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也没看出来什么线索。
只要是人,总不会留不下蛛丝马迹。
“对了,”我看向了程恪:“澍玉道长和魏浅承他们呢?”
“跟姥爷打起来了,”程恪漫不经心的说道:“没留心。”
“那现在,咱们拿着长生怎么办?”我拧起了眉头来:“这不是和尚抓头皮——无计可施么?”
“哪儿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程恪轻轻蹙了眉头,桃花大眼有点失神,也像是一瞬时有点迟疑。
我知道,他想起了魏浅承来。
不管怎么样的天生犯相,人为误会,他们俩,未必真的希望对方死。
毕竟,下棋难逢对手,弹琴难逢知音,就算死对头,时间这么长,也能对出了一个惺惺相惜来。
“也未必,魏浅承真的会死。”我握紧了程恪的手:“再说,长生连能不能销毁也难说呢!咱们还是先找澍玉道长一起去想想法子。”
程恪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又像是反应过来了,桃花大眼一闪:“他死不死,跟我没关系。”
真是死鸭子嘴硬。
我一手牵着程恪的手,一手晃了晃新出现的小铁环, 又下意识的将长生在身上塞的更紧了一点。
以前总怕她不走,现在,怕她丢。真是风水轮流转。
“还给了澍玉道长之后呢?”顺着那个狭长的路一直往外面走:“咱们能不能无事一身轻?”
“能。”程恪薄唇勾起来:“我给你个家,以后,你由我来照顾。”
他又补充了一句:“从头到脚。”
“好。”
路再漫长,也会有走完的那一天,何况,现在已经离着终点不远,为什么要在这一点路程前面倒下?不划算。
果然,姥爷就是从这个地道里绕过来的,这上面就通着杨家的祖坟。
我将长生紧紧的蒙在了毛皮斗篷里面,不让长生的光透出来,忽然想起来了一句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啪”正这个时候,一只手搁在了我的肩膀上,程恪二话没说,反应迅速的就要将那只手给扭过去,但是程恪看清来人,线条优美的脸上由凌厉变成了淡漠,立刻又将手给松开了。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二姥爷和刘老太太不知道从哪个岔口里面冒出来了。
我这一回头,二姥爷倒是愣了:“怎么是你?”
“嗯?”我心头一提:“二姥爷,你以为是谁?”
二姥爷愣了愣,看向了刘老太太,刘老太太则立刻说道:“先前有个人,穿着这样的皮毛斗篷,在我们挡着那些养鬼师,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出来帮了我们一把,我们这才勉强给逃出来了,要不然的话,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还真坚持不住了。你……”
“我也被那个人帮了,那人还把这个斗篷给我留下了。”我拧了眉头:“你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二姥爷一脸困惑,眨了眨眼睛:“会是谁呢……”
这个时候,我才看见了二姥爷的脑门伤了鸡蛋大的一块, 还在汨汨的流着血,不禁吓了一跳:“您没事吧?”
“要不是那个披着斗篷的,可就不仅仅是这么简单了。”刘老太太那平常梳理的整整齐齐的花白头发也已经是凌乱不堪,有点困惑的说道:“我倒是也没看出来,那个人用的哪一家的养鬼术。”
现在四下里这么乱,连标志性的斗篷都被那个人丢下,想必是更难找了。
“算了,以后再查!”二姥爷盯着我,说道: “澍玉道长呢?长生怎么样?”
“长生没事,在我这儿好好的,澍玉道长好像还在外面。”我说道:“就深水潭那里。”
“深水潭……”二姥爷想了想,说道:“跟着我走,我认识路!”
说着,就带着我们,进了一个岔路去。
那个岔路十分狭窄,想必修建的时候也困难,我忍不住问道:“二姥爷,咱们家的祖坟,底下怎么是这个样子的?都说是说入土为安,可是这个样子,墓葬能安么?”
“做养鬼师,本来也不是平常的买卖,安不安,又有什么关系。”二姥爷说道:“开始这一行就是是个传奇,死了当然也要传奇下去。”
我没法挑出了这话的毛病来。
“二姥爷,深水潭那里说是能联通阴阳……”
“那是唬人的……”二姥爷一边急急忙忙的赶路,一边气喘吁吁的说道:“那个地方很危险,里面有大蛇,所以才有这话传出来,怕村里人过去,平时也有人看守,不过现在潭深镇人口稀少,那个深水潭平时也没人去了,又不是鬼门关,上哪儿去连接阴阳去。”
我点了点头,果然跟我猜测的一样。
二姥爷果然是轻车熟路,带着我们就到了深水潭旁边,刚一露出头来,转身又低下来,低低的说道:“先不要出去。”
“嗯?”我忙也跟田鼠一样将脑袋微微靠近了二姥爷旁边:“怎么了……”
打起来了……
打的还非常热闹!
魏浅承那一张平时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脸,这会儿显然是真的动了怒,妖艳的丹凤眼也成了一个阴测测的样子,出手处处是个杀招!
姥爷也不甘示弱,手上那一团子阴气,颜色越来越猩红,魏浅承本来就是个死不了的人,阴气又强大,在传说之中,是从来没遇上过敌手的,可是现在姥爷撕破了伪装,居然能跟魏浅承杠一杠!
树叶子老头儿一脸的忧愁,他显然并不想加入战局,造成了伤亡,好说歹说像是在劝什么,但是两个人全不听他那一套。
像是孙悟空和妖怪对战,唐僧在旁边拉架一样。
“二姥爷,那肯定不是咱们杨家的养鬼术……”
“嘘!”姥爷沉下了声音来:“那是西川一个邪术,我听说过。”
“邪术?”我一瞪眼:“什么邪术?”
二姥爷全神贯注的盯着姥爷的手:“是用三岁以下的童男童女各三十个,养在了蛊虫里面,吸了蛊虫的阴气炼出来的,阴狠极了的禁术,按说早在百十年前就失传了,怎么大哥会用这种东西……”
“你老糊涂了!”刘老太太冷冷的说道:“如果,你大哥的魂被人换了呢?”
“那怎么可能!真要是换魂,我肯定能看出阴气不对!”二姥爷十分坚定的说道:“可是大哥,完完全全还是老样子。”
“要是,他有定灵钟呢!”
“定灵钟?”二姥爷一愣:“那是传说之中的东西,难道是真的?”
“什么是定灵钟啊?”
程恪答道:“养鬼师之中的一个传说,只要带着定灵钟,能将自己本身的气凝固成了一个单独的结界,等于……是阴气的隐身。”
养鬼师平时养鬼,全凭阴气分辨一切,如果能有隐藏阴气的东西,那不是跟隐形衣一样了么!
“世事无绝对。”刘老太太说道:“那禁术也按说失传了,怎么能重现江湖?”
“可是……”
“别吵吵了,看你的。”
二姥爷这才带着点不服,不吭声了。
西川……跟西川有关的事情太多了。
我忍不住看了程恪一眼,当时在医院,有个冒充了宋之远给我查B超的,不也是个西川的?
程恪他,生前也是西川人。
姥爷跟西川的这个关系,也不知道又是怎么搭上了的。
“要是陆荞出了什么事情……”魏浅承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会让你后悔,活在了这个世上。”
“哈哈哈哈哈……”姥爷仰头笑了起来:“你不惦记长生,倒是惦记上了陆荞?真是本末倒置到可笑!”
“你的看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魏浅承眯了丹凤眼:“我魏长生,想做什么,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教,给我让开!”
说着,不少莹莹鬼火,冲着姥爷又冲了过去。
原来,魏浅承也想下到了深潭里,是姥爷挡着,不让他下去!
是了,如果魏浅承下去找到我,得到了长生,再抢起来,就难了。而长生在我手里的话,尸首沉了底倒是好找。
果然,是一点也没把我的命放在了眼里。
姥爷动了自己养的鬼,跟魏浅承顶的死死的,一张脸阴沉了下来:“你已经长生不老了,还要长生干什么?”
“我用不着跟你交代!”魏浅承本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是现在,整个人隐隐的带着一种躁,显然点火就着!
“是不对……”二姥爷喃喃的说道:“大哥……不会是这种不把自家人生死给放在眼里的人!”
而程恪也皱起了眉头,像是看出了什么来,我赶紧问道:“怎么了?”
程恪像是有点不确定,但还是说道:“我看着,姥爷用的禁术眼熟,好像以前见过……但是没想起来。”
而正在这个时候,树叶子老头儿像是发现了我们,趁着两个人打的难舍难分,偷偷的放出了一只纸鹤来。
那纸鹤乘着夜风,在半空间之中盘旋了一下,一头栽了进来,二姥爷赶紧拿在了手里,只听那个纸鹤小嘴一张一合就说了话:“你们赶紧回玉宁,去找邓龑意,说不定,毁灭长生,他能有法子,我在这里拖延一阵子,用昆仑渡鸦传递消息,切记,切记,千万不要走漏风声,我会让他们以为,陆荞死了,长生沉入了水底。”
接着,纸鹤顿了顿,说道:“杨蕴昌的真实身份,我来查清楚。”
是想要为我们销毁长生争取时间。
二姥爷开始是还有点犹豫不决,但是马上就决定了下来:
“走!”
“二姥爷,可是姥爷他……”
“你别管了!”二姥爷不容置疑的说道:“那个人……不会是你姥爷。”
我看见了,二姥爷攥紧了手心儿。
“还愣着干什么!”刘老太太也说道:“别辜负了澍玉道长一片心。”
何止树叶子老头儿,还有阿九。
事情一定得弄一个水落石出,许多人,不能白死。
虽然还有零零散散的养鬼师想着碰运气抢长生,但是全被气不顺的二姥爷和程恪打了一个满地找牙。
车开向了回玉宁的路,而天边,开始出现了朝霞。
红色的一轮太阳在晨霭之中撒下了不太痛快的光。
我想起来了碧落门里引着我们去找邓先生的地猴子,忙问道:“刘老太太,你和澍玉道长当时在碧落门的时候,用地猴子引了我们过去找邓先生,之后,为什么会忽然消失不见,又到了那个太清宫里?”
“说来惭愧。”刘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一开始,我是想要得到长生,打败魏长生,后来就通过你姥爷,认识了澍玉道长,那次在碧落门的时候,我们本来是想着叫你们过去,看一看你姥爷的真实面目,好将长生的事情跟你说明白,谁知道……中了你姥爷的圈套,被那个阿九,给摆了一道。”
我立刻就想起来了,那次阿九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碧落门,却不知道她到底上哪儿去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接着,按着刘老太太的叙述,她们本心是觉着单单将姥爷的事情跟我叙述出来,口说无凭,我未必相信不说,也有可能将他们当成了挑拨离间的,就特地一路引着我们过去,结果在最后关头,被阿九设下的陷阱抓住了,被关了起来。
之后,费尽周折才逃出来,但是被阿九盯得很紧,躲在哪里全不方便。
不得已,这才靠着二姥爷在太清宫的关系,找到了虚平道长,躲在了天罡气环绕的璇玑子故居里面。
而他们也拿不准我会不会相信他们,就让二姥爷趁着罗蔚蓝那天装成了程恪骗我去鬼门关的机会,用树叶子老头儿一种幻术,装扮成了罗蔚蓝的样子潜伏在了龚贝贝的别墅里面,等着续命取长生的时候出手。
还给龚贝贝下了迷魂咒,让她在给我化妆的时候悄悄解开了璇玑珠,冒险将我体内的长生给放出来。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长生很有可能就在取出的一瞬,被姥爷给拿过去了。
结果真的罗蔚蓝又偏偏在那个时候被我给引了过来,让二姥爷计划产生了变化。
后来二姥爷好不容易从罗蔚蓝那里挣脱开了,一路就跟着被长生控制的我,将长生给引到了太清宫里去。
树叶子老头儿早就猜出来,长生一旦替代了我,最想找的就是他,所以早就预备好了长生汁液和一系列的陷阱,终于在最后关头,将璇玑珠重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真是拿着我的命当猴耍啊!稍微有一点差池的话,我这小命就交代进去了!
但是再一想,也确实跟他们说的一样,别无办法了。
姥爷他,究竟是个何方神圣,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而我真正的姥爷……
我不敢想。
渐渐消融了的雪景在车窗外面飞快的滑了过去,很快,到了龚贝贝的别墅外面,程恪带着我下了车,刚踩到了地面,正听见了有人喊我:“陆荞。”
我回过头去,看见了阿九的跟班儿十一。
十一跟阿九上次出现的时候一样,险伶伶的坐在了房檐上,两条小腿晃来晃去的,看见我们,就轻盈的跳了下来。
她小巧的鼻子尖儿通红,劈头就问道:“阿九是不是死了?”
我一下子怔了,这才说道:“是。”
“是么……”十一故意露出来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模样:“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接着,十一仰起头来看着天,鼻尖儿更红了:“既然如此,我有事情想跟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