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乐·红楼忆梦》
甲午近春,红楼忆梦,女儿自当情亲。月朗星稀,夜下读好文。同是烟雨竹林,梦里梦外,为辨假分真。痴情晚,东风骤起,奈何说古道今。
弄墨,问浅深?锋去锋回,书不尽啼痕。黄叶古道,十年梦孤村,蓬牖茅椽,残杯冷炙有谁问。百载后,车马喧嚣,寻芹人,香山旧梦,却道今时新。
作于甲午年丁丑月壬辰日 鸯
近来痴读邓云乡先生所著《红楼梦忆》一书,好友念及我时常辛苦寻迹87版红楼梦的拍摄地,留心之余,寄来此书。
夜深入梦,晨起梦醒。恍恍惚惚,在这入梦出梦之间,足不出户之下从南至北,由东到西,上高山、入深林、游湖海、越溪流、进古庙、仿名园,似游历了数遍,又似亲尝了红楼剧组在拍摄期间的苦乐酸甜,手倦抛书,眼前尽是80年代一幕幕的拍摄影像,久而挥之不去,亦不舍挥去。
在《红楼梦忆》一书中,邓云乡老先生将拍摄几年间的寻景、选景、布景一一在笔下详述,大到元妃省亲游幸时游龙飞凤的壮丽场面,小到书桌案几上的一杯茶盏,都要经过细细考究才用以布景,幸而得到四方各界的鼎力援助,各景点、博物馆、典藏馆多不吝惜书画墨宝对拍摄予以支持。阅读期间,每每感动于当时各界人士对国之文化瑰宝的热爱与支持,无论是名望甚高的学界泰斗,或是籍籍无名的在校学生,皆严肃而不失活泼的为拍摄提供些许微力。
夜深细读,四下寂静无声,只有一粒粒文字,软香、莹润,如玉珠,如音符,无调先有情,情落心底更无声。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曹老笔下所述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最确切的答案和故事早已随尘、随雾、随雨风,消散在过去,却又延绵到现在、未来。计较真假,会让人陷入无源的泥淖里,越是计较,便陷的愈快、愈深。记得之前曾将自己2014年间走访的北京、上海两处大观园做了粗简的回忆和记录,未曾记录的非已忘却,只是他们更好的停留在心里固定的位置上,风雨不动。
但87版拍摄的地方,远不是这两处园子所能容纳的,远到东北,近到川蜀、苏杭,作为观众的我们,两幕的镜头观看起来十分轻松,浑然不觉,前一刻还在水浪滔天的都江堰,后一刻已在江南园林的婉转一角上,这前后相连的同一故事,在不同的时空里完成了最美的匹配和交融。一个电视剧的拍摄地,竟将天南海北的美景尽收,精细又不失真切的展现在文字内外。曹老的宏伟巨著无法以原貌展示,但,凡书里提示了或者未提示的,艺术工作者们都严苛、认真的在最大程度上去接近,纵然接近了,也难以做到“还原”的境界。“还原”一词,原本从底子上讲就略带苦涩,某件事、某个东西,一旦牵涉到“还原”,一定存在“遭受”一词的意味,原原本本的事物已经遭受了天意或者人为的改变,改变又分好坏之别,可无论好坏,我们再也无法追寻到他们最本质的样貌和态度。
真实或梦境,你总还是遵照一定的方向去描摹他们,行至一处,草长莺飞时,花谢水流红,你便有了或这或那的联想。早在数千年前的唐朝,李白就告诉我们这样一种感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们对月相望,一整夜一整夜也无法窥见当时月光下的一人一树,但我们感受得到千年前月光曾照耀古人面庞时的柔软,它如今也同样轻柔的洒在我们面容上、眼眸里。只要想到这一层,那么我们所努力完成的接近“还原”便又有了新的意义,像是重新出发,又似是故人相见。
《红楼梦忆》一书并非单纯在做记录,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本回忆录。一旦有了回忆,便有了人、景、物之间的沟通,也就生出许多故事和感情。红楼梦剧组在追寻和回忆数百年之前的人、事、情。邓云乡老先生又在用自己的回忆寻找拍摄的当年事、当年情。而如今读罢此书的我,在回忆的回忆里,寻找回忆和故事,这样说来又有许多妙趣横生。因此,我打算继续在层层回忆里不停步的追寻前人回忆,留下自己的一些文字作纪念。87版红楼梦面世之初获得了各界的如潮好评,拍摄80回之后的结局在高鹗续本之上做了较大改动,播出后褒贬不一,因为人人心中都有自己对红楼梦结局的理解。以往听蒋勋老师的《细说红楼梦》时曾得到过这样一种看法和感受,《红楼梦》一书虽然在第五回讲述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翻阅带有命运预示的判词和诗文,但按照曹老前八十回一贯的写作精神指向,他从不会确切的指定某个人的命运今后如何,纵然是给出了结局的字句,也只是一个大体上的指导,但真正具体的结局我们仍然不能准确预知,而曹老惯用的草蛇灰线的写作手法却与他在人性发展上的精神指向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像纨绔如薛蟠的富家子弟,从小锦衣加身,食甘咽肥,不择手段索要自己喜爱的一切事物,遇到柳湘莲他不能自已,除了恶,他也有人性上可怜的一面,他管理不了自我的情绪,他的嚣张跋扈与无法自持最后换来柳湘莲对自己的一番毒打与侮辱,被自己喜爱的人侮辱的感受只好用可怜二字形容。如蒋勋老师所说,我们大部分人看到的只是薛蟠恶之始,我们以为他一辈子的恶业只会让他整个人一直恶下去,但我们如果细心拷问自己,我们也有自己在人性上可怜到不能自持的地方,那时候,我们的一切恶都变成了对美好的一种向往,只是这些美好会痛击你最软弱的地方,上天赋予我们每个人追随自己认为美的权利,对美的向往便成了另外一种美好的结局。因此在诸多压力与批判声之下,87版本拍出了一个我们大都可以接受的结局。
仔细算计一番,如果按照75岁的寿命,我还有48年的时间悠悠晃晃去找到那些当年的拍摄地,也许在一个夏雨初霁的午后,正沿着沁芳桥从怡红院步至潇湘馆,徘徊于“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竹林曲径。又或者,一夜北风之后,于一雪亭之下与友人啖腥食荤,而后锦心绣口吟罢数首诗文,真名士,自有一番风流。
也许,数年后,连自己都会觉得,这些追寻也不过是一场梦境里对真实的碰触。梦里梦外,已经不是问题所在了。
可是,还会有人在我曾停留过的地方,续写梦的回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