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了?”慕晓枫脸色果然一变,连声急急道,“赶紧带我过去。”
小厮“哎”了一声,不敢迟疑,连忙转身走在前面领路,“请大小姐跟着奴才从这边走。”
慕晓枫匆匆走了两步,忽想起还有赵妈妈这个纵火犯未处置,便又停了下来。
她看了看一脸冷淡的老夫人,又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赵妈妈,忽然开口诚恳的为赵妈妈求起情来,“老夫人,赵妈妈也是一时想岔着了疯魔才会做出这种事来,她侍侯娘亲多年,如今却……唉,还请老夫人能留她一条性命。”
说完,也不待老夫人反应过来便恭敬衽裣一拜,这才转身跟随小厮匆匆离去。
张姨娘原先有些忿忿失望的,此际见她不再咬住赵妈妈不放,心里才略略松快起来。
老夫人看见她喜色外露,不由得失望地摇了摇头。
张姨娘以为这个赵妈妈落到她手上真那么好处置?
若是赵紫悦已死,直接一声令下将人打死也就罢了。但如今,慕晓枫刚才那番话已然放出风来,既表露了不忍难过,又拐着弯替赵妈妈求了人情。
再处死赵妈妈,也不过为赵紫悦母女积了仁厚名声。若不处死,事情更难办。
可惜她这个自诩聪明的侄女,这会还沾沾自喜以为占了便宜。
慕晓枫这个孙女她以前倒是看走眼了,如今瞧着越发让人觉得不简单。
张姨娘没回过味,青若跟在慕晓枫身后,同样也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将赵妈妈轻轻放下。
“小姐这是为何?”青若偏头,朝赵妈妈方向呶了呶嘴。
慕晓枫笑了笑,没有详细解释,只道,“青若,你只管睁大眼睛等着瞧吧。”
赵妈妈帮着张姨娘作恶多端,直接取赵妈妈狗命不是让她死得太痛快了。
刚才她已经在众人面前坐实赵妈妈纵火的罪名,想想那些在大火里无辜枉死的人命,赵妈妈就是一刻好日子都别想有。
这会都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活撕了赵妈妈为死人报仇呢!另外,无论张姨娘保不保赵妈妈,这事之后,府里下人都会跟她离心。
青若沉思了一会,也慢慢从自家小姐嘴角那抹不怀好意浅笑中悟出些门道来。
她看了看慕晓枫,咬着唇掩下快意,轻笑道,“嗯,咱们夫人慈和,最是看不得伤害人命,还是留着好。”
就是有人不知惜福,偏要拿别人的慈和当软弱,欺来欺去最后欺掉自己性命,活该自作自受。
慕晓枫嗔怪的白她一眼,这丫头,净胡扯,这跟娘亲有什么关系!都是她的主意。
相对于慕晓枫主仆的欢喜轻松,张姨娘可就紧张了,逮了亲信在角落就问,“她怎么找到了?现在如何?知不知道她怎么躲过大火?”
那丫环心里明白张姨娘口中这个她,指的是夫人赵紫悦。
丫环警剔的看了看四周,才压着声音流利回禀,“据说是在库存食物一个地窖找到的,那地方距主屋有些远,还存放了好些冰块与食物。”这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赵紫悦能在底下躲上几个时辰也没大碍,目前也仅仅是昏迷过去而已。
张姨娘眉头一挑,狐疑道,“好好的,她三更半夜为何跑去地窖?”
丫环低头看了看脚尖,悄悄往后挪了挪,确定张姨娘抬脚踩不到她之后,才道,“据说主屋的茅厕出了问题,燕归不放心,在她夜起的时候陪着她去了外屋的茅房,回头才发现四周被火海包围,那时她们就在那地窖附近,所以……”
最后就躲进地窖得以活命。
张姨娘心里大恨,为什么赵紫悦那个贱人命那么硬,这么厉害一场火都没烧死她,还让她误打误撞躲进地窖逃过一劫。
问完详细情形,张姨娘又恨又不甘,但也只能咬着牙根忍了,火烧悦心居后续的事还要她去处理。
慕晓枫以就近照顾赵紫悦为由,直接将她接到枫林居去了,至于重建悦心居,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老夫人也就不在意准了。
“娘亲,这下好了,以后我们娘俩住在一起,若还有妖魔鬼怪上门,晓晓一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枫林居一间敞亮舒适的屋子里,慕晓枫坐在床沿,高兴的搂着赵氏脖子,如玉般娇嫩雪白的脸颊贴着赵氏蹭了蹭,露出满足笑容,“娘亲以后只管安心在这住下。”
赵紫悦看着眼前活泼过度的女儿,眼里又是骄傲又是自责。
她拉起少女的手,轻轻拍了拍,“晓晓,以前是娘亲没用,以后晓晓只管做个快快乐乐的大小姐就好,娘亲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护住你们兄妹二人。”
“娘亲。”慕晓枫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软软声音暗含恳求,“你只要一直好好的,对我和哥哥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
赵紫悦摸摸她秀发,闭上眼睛低低叹息一声,“晓晓,娘亲有句话你记住了。”
慕晓枫听得她语气沉重,不由得从她怀里钻出来,坐直身子看向她,“什么话?”
“能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自然会更狠。”
赵氏声音淡淡,慕晓枫却听得心头一震,鼻子忽然酸酸的,她眨了眨眼,身子一歪将脑袋舒适的搁在赵氏肩窝里,声音闷闷响在赵氏耳畔,“娘亲,我晓得的。”
火烧悦心居这个计划原本是她出的主意,但按她意思,只激起赵妈妈怨忿之心烧了小佛堂即可。
只要出了这事,这把火自然也就烧到了张姨娘身上。
赵紫悦当时没否定她的主意,只说一句“究竟心太软”,她便以为娘亲是同意她的。
谁知赵紫悦确实是个狠的,不但在小佛堂做好手脚,就连整座悦心居都暗中做了手脚,趁着赵妈妈一把火,将悦心居与所有隐患都烧个一干二净。
数十条人命葬身火海,慕晓枫不会觉得她们无辜,因为这些人都是张姨娘安排在悦心居的耳目。可以说,这些人每一个都做过对不起她娘亲的事。
可内心里,慕晓枫却狠不下手做这种一刀要人命的事。只不过当她看到整座悦心居都化为平地时,明白了赵紫悦苦心,才当机立断将那几个逃出来的人再送进去。
赵紫悦拥着她清瘦肩膀,低低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做得这么狠,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病与旁人无关,就算张姨娘离间晓晓与她生份,为了自己夫君对老夫人那份孝顺之心,她也一直装聋作哑隐忍下来。
可是,当她了解真相后,实在恼恨张姨娘贪得无厌。既贪了她主母当家的权,还想贪谋她的性命,这还不算,她最不能容忍的是,张姨娘居然将主意打到她女儿头上,利用那么龌龊的手段毁掉她的晓晓。
她如珠如宝的女儿,怎容他人践踏拿来当垫脚石!
赵紫悦每每想起自己女儿在大佛寺的遭遇,就恨得怒火中烧,几次都想亲手活剐了张姨娘。
这厢,母女温馨促膝长谈。某座辉煌雄壮的府邸书房里,张化一脸古怪笑容的站在长形楠木书案前,耐着性子不时看一眼低头专注练笔的锦衣男子。
良久,楚离歌才搁笔而坐,冷淡瞥他一眼,不带情绪道,“何事?”才让他笑得那么欠抽!
“主子,属下昨晚去看了小白和……一场好戏。”张化笑得神秘兮兮,打量自家主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似乎在等着楚离歌开口询问,不过等了半晌,仍不见主子潋滟如画的脸庞有一丝波动。
张化只得悻悻收起等着看好戏的眼神,好吧,他实在不该期待能看到主子变脸的,如果主子真惊讶相问,他才会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
“小白很好。”张化老老实实站直身子,收起漫不经心,“不过有个人就不怎么好了。”
张化顿了顿,拿眼角偷觑着书案后优雅捧卷低头翻书的男子,很期待能从男子潋滟倾世容颜上看到点点变化。
可惜,楚离歌似乎一点也不体恤属下半夜爬墙的辛劳奔波,半丝福利也不肯给他。
书中仿佛自有引人魔力,楚离歌完全无动于衷,连眼神也不曾变一下。
张化摸了摸下巴,眼里浮出淡淡困惑。没理由呀,主子明明待慕姑娘不一样的!
“慕夫人住的院子昨夜失火,所有人几乎全部丧生火海。”
楚离歌慢条斯理翻过一页书,仍旧专注,视线未曾离开过一下。
张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主子真不关心慕姑娘的事?
“慕姑娘赶去那个院子的时候,刚好碰上为数不多的下人从火海里逃出来。”张化想起昨夜慕晓枫冷酷无情送人去死那一幕,头皮莫名一阵发麻。
他早知道她是个狠的,可连眼也不带眨,连声调也不带变,还面不改色打着为你好的旗号那么直白送人去死的,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凶猛的人。
张化古怪的看了看楚离歌,“慕姑娘伤心焦急大失分寸,直接将那几个人撵进火海寻慕夫人去。”想了想,张化决定还是选了个稍稍文雅的说辞美化慕晓枫凶残的行为。
楚离歌似乎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暗示,头未抬,视线未离书页,只言简意骇道,“不狠,不活。”
虽冷淡,但不可否认一矢中的。
张化略略睁大了眼睛,心里实在很佩服主子洞察秋毫的能力。
佩服过后,张化又默默心疼起自家主子来。
主子刚才那几字与其说是为慕姑娘的做法解释,不如说是感同身受的感慨。
他似乎从主子身上看到了对慕姑娘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难道主子对慕姑娘特别的原因之一,是将人家姑娘引为同类?
“主子,属下回来时,慕夫人生死未卜。”沉默一会,张化也不知自己基于什么心态补了这句。
翻书的动作微滞,楚离歌修长手指行云流水般将书页翻了过去,刚才那微滞的动作除了他自己,根本无人察觉。
张化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什么情绪波动,想了想,也不知是为了宽他的心还是为了宽自己的心,又道,“不过属下远远望见慕姑娘处事雷厉风行,只是愤怒着急,并不似伤心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