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之前并没注意老夫人也在此,闻言立时惊得脸色发白,连忙稳了脚步,垂首敛眉走过来见礼告罪,“老夫人金安,奴才方才眼拙,实在该打。”说完,扬起手就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行了。”老夫人冷声打断他,不耐道,“有什么要紧事赶快禀来。”
言下之意,若不是要紧事,他最好绷紧他的皮。
阿三绷了绷身子,眼角瞄了瞄慕晓枫,见她沉静从容并无责怪之意,心当下定了大半,连忙道,“回老夫人,我们刚刚扣住一个鬼鬼祟祟想逃出府的人,那人正好在悦心居当差,所以奴才特来禀报一声。”
老夫人怔了怔,眉头一下拧得死紧,这当口出了这么一岔,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寻常。眼睛一转,下意识便侧目往张姨娘望了望。
张姨娘心里一紧,被老夫人打量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慕晓枫瞥了瞥她,却抢先开口问,“是什么人?”
阿三连忙道,“是悦心居的赵妈妈。”
张姨娘心头突突地跳,直觉接下来的问话会对她很不妙,于是想也没想,张口抢在慕晓枫前沉着脸冷斥,“你这个奴才,不知道现在夫人生死未卜吗?还敢拿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说。”
“这可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慕晓枫暗下哼了哼,只当听不懂张姨娘指桑骂槐说她越规,一脸肃容看着老夫人,道,“悦心居昨夜失火,赵妈妈原本该待在小佛堂的,这会却偷偷摸摸逃出府,我看这事情不简单。”
老夫人皱着眉头想了想,视线从慕晓枫脸上滑到张姨娘脸上,虽从两人脸上都看不出什么异常,她仍心中狐疑,隐约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在心底盘旋不去,手一挥,道,“将赵妈妈带到这来。”
张姨娘故意露出迟疑神色,犹豫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关切提醒,“老夫人,你看现在还找不到夫人呢。”
表关心装贤惠?也要看她肯不肯让张姨娘装下去。
“姨娘放心,老夫人自有分寸。”慕晓枫故意曲解她的用心,将关怀主母的意思扭曲成怀疑老夫人本末倒置,“况且赵妈妈神色鬼祟,说不定悦心居失火就跟她有关,带她来问上一问,兴许还能快些寻到我娘亲。”
老夫人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了,斜眼睨了张姨娘一下,手一挥,斩钉截铁道,“将人带来。”
阿三躬身退出去,很快就将赵妈妈带到悦心居唯一不被大火波及的空地。
慕晓枫听着脚步声,飞快递了个眼神给青若,青若轻轻点头,然后朝寻人的婆子打了个手势。
赵妈妈被带到跟前时,两个婆子正抬着一具烧焦的尸首,赵妈妈一眼望见尸首的恐怖死状,当即吓得面无血色。
老夫人见她脸色不对,立时冷冷横她一眼,怒喝道,“赵妈妈,你为何私自逃出府?”
“老夫人,奴婢……”
慕晓枫一脸怀疑看着她,直接用声音压过她的辩解,“是呀,赵妈妈昨夜明明在小佛堂为娘亲祈福,为何悦心居失火的时候你不见踪影,现在却突然冒出来欲私自逃府?”
张姨娘瞧着赵妈妈神色不对,眼睛一转,似是不经意的道,“赵妈妈是悦心居一等管事妈妈,我听说昨天大小姐让她去搬兰花呢。”
避重就轻岔开话题还想借机告状说她瞎指挥?
别说岔开话题,就是张姨娘弯曲的棍子她还能将它掰直回去。
淡淡瞥了张姨娘一眼,慕晓枫冷厉目光不轻不重落在惊惶失措的赵妈妈面上,却气愤的附和张姨娘,“就是,赵妈妈身为悦心居一等管事妈妈,竟想私自逃出府,张姨娘一定要让她从实招来究竟做了什么阴私之事。”
让她亲审赵妈妈?
这不是两头落不了好?
张姨娘一愣,回过神来立时恼怒的剜了慕晓枫一眼,嘴唇几番开合却说不出话来。
张姨娘毕竟年长慕晓枫不少,眼角瞥了瞥白烟中小心翼翼低头寻人的下人,心里生出浓浓不甘,半晌憋着气强挤出几分担忧,道,“老夫人,就算审问赵妈妈,也不急在一时,我们还是先找到夫人要紧。”
“咦,张姨娘是准备亲自过去寻我娘亲吗?”慕晓枫诧异看着她,随即露出感动之色,“真是太好了,多个人多分力量,不如现在我们一起过去吧?”
让她去那片焦尸无数的白地寻找赵紫悦?做梦吧!
张姨娘被她这话堵得进退不得,气得胸口都发疼。
暗暗咬了咬牙,青着脸,连忙讪讪推脱,“这可怎么使得,若是大小姐因我踏入污秽地万一沾染到什么脏东西,岂非是我罪过。”
污秽地?有你张雪兰在的地方才真正污秽!
“既然如此,还请张姨娘赶紧审问赵妈妈吧。”慕晓枫暗嗤一声,掠她一眼,目光冷淡,语气更冷淡,“她得你调教多年,想必你审问,她一定言无不尽。”
指桑骂槐一箭双雕,谁不会?
老夫人冷眼看着她们唇枪舌战也不阻止,只不时皱眉望望那片浓烟长冒的白地。
张姨娘一噎,差点被她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可这会她已经骑虎难下,想不当场审问赵妈妈都不能。
“赵妈妈你听到了吧,大小姐想知道悦心居失火时你为何没事?”
这话问得真有技巧!
张姨娘不愧为宅斗高手,话是问出来了,可重点却跟她要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慕晓枫心里冷哼,目光一转,若有所思的盯着赵妈妈,根本不给人开口的机会,立即诧异道,“咦,我怎么从赵妈妈身上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说完,她还特意凑近赵妈妈,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随后定定盯着赵妈妈衣摆右角不放,眼神似怀疑似震惊更似愤怒。
“怎么了?”老夫人掠见她神色,皱着眉头插了话,“可闻出是什么味道来?”
“闻出来了。”慕晓枫面色铁青,一脸骇然不敢置信瞪着赵妈妈,手指哆嗦指住她衣摆右角,悲愤中夹着哽咽道,“油,是火油。”
张姨娘心头一跳,老夫人眉心紧了紧,垂眉定定盯着赵妈妈衣角,开口,沉沉的声音便透了无边寒意出来,“什么?她衣摆那片污渍真是火油痕迹?”
赵妈妈身子抖了抖,求救的飞快看了张姨娘一眼。
张姨娘勉强定了定神,连忙跳出来为她开脱,“就算有油渍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大小姐刚刚不是说过罚了赵妈妈跪小佛堂吗?”
佛堂里灯火长明,自是备有火油,赵妈妈不小心蹭到几滴火油,实在算不得什么事。
慕晓枫冷着脸,十分平静的看了张姨娘一眼,缓缓道,“我确实让她在小佛堂为娘亲祈福,只不过,就算要添火油,有机会蹭到油渍的也只会是她衣袖而非衣摆。”
谁不知道放在佛堂备用的火油是装在铁壶里的,铁壶放置的地方袖手得很,根本不存在被人意外踢翻的可能。
要像赵妈妈衣角那样沾染一大片,除非拿着铁壶对着衣摆将火油直接倒上去。
老夫人虽然不管事,但昨天慕晓枫支使赵妈妈搬墨兰及后来闹出的事,都有人一五一十禀报到她面前。
加上赵妈妈毫发无损躲起来,还慌张想私自逃出府,再加上这一大片说不清楚的油渍。
老夫人心里实在恼火得厉害,种种踪迹,简直让人不将悦心居失火的事联想到赵妈妈身上都不行。
不忿大小姐处罚,利用佛堂备用火油刻意纵火,为逃罪责偷偷离府。
点点滴滴,动机条件都全了。
老夫人默默看了张姨娘一眼,再看赵妈妈时,眼神却现了一丝犹豫。
张姨娘掌家,万一坐实赵妈妈谋害主子的罪名,张姨娘的罪责也不会轻。
“老夫人你看。”慕晓枫岂会不明白老夫人心思,她若成全了老夫人,那就是辜负了她自己。目光一转,手指随即牵引众人视线往赵妈妈双手看去,“她两手指甲都残留有火油污渍,真是奇了怪了,莫非赵妈妈添火油时还用双手泡在油里不成?”
慕晓枫说得云淡风轻,可赵妈妈却浑身都颤抖起来,看慕晓枫的眼神登时充满了恐惧。
这贱丫头是要坐实她刻意纵火谋害主子的罪名?
那她今天不是死定了?
这话一落,张姨娘面色陡然转青,老夫人更是不满地拧高了眉头。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从那片冒烟白地狂奔过来,嘴里还异常激动的高声喊着,“大小姐,大小姐,找到了,找到了。”
在场众人脸色立时各异,简直精彩如万花筒。张姨娘悻悻抿了抿嘴角,眼底的失望来得太快太明显,连垂落的睫毛都来不及掩饰。
瞧那人神情,赵紫悦那贱人八成还活着。
老夫人刚舒展的眉头又蹙起,掠了一眼飞奔而来的下人,脸色顿时又恢复了平静。在她皱纹横生的老脸上看不出喜怒,可她细微咂嘴角的动作却泄露了此刻复杂心情。
冷眼观察着她们细微动作,慕晓枫心头阵阵发寒,老夫人根本不在乎娘亲是死是活。
她的祖母不在乎她是否会伤心,也不在乎她父亲是否会伤心。
老夫人只在乎张姨娘一个人的感受。
照理说老夫人一心一意为张姨娘这个娘家侄女着想,张姨娘理应会善待老夫人才对,但事实上,在前世老夫人的结局并不好。
“大小姐?大小姐,奴才找到夫人了。”报信小厮略显激动的声音打断了慕晓枫沉思。
“真找到了?”她回神,立即红了眼圈,一副欢喜难禁喜极而泣的模样,惊喜扭头看向老夫人,“老夫人你听到了吗?找到我娘亲了。”
少女欢喜合了合掌心,泪流满面却笑容灿烂,语无伦次问那小厮,“嗯,在哪找到的?她现在怎么样了?快带我过去。”
“夫人还昏迷着,不过已经有人去请大夫。”报信小厮显然也是个机灵的,先说明赵紫悦目前情况,安抚住慕晓枫,才又道,“我们是在离悦心居正屋较远的地窖找到夫人的,与她一起的还有燕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