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化眨了下眼掩去冷酷气息,才又扳过身子对着帘子,谦和的道,“姑娘若诚心,自当亲自去道谢。”
慕晓枫一怔,心道那个人果然在附近。随即心头浮上淡淡不悦,强逼欠他人情还要强逼她道谢?
就算这南楚是他家天下,他也不能这么蛮横霸道吧?
“姑娘?”张化久久得不到她回应,很和气却微微加重语气问上一问。
慕晓枫苦笑,终于在张化这一声质疑声里想起了幕幕前事,她怎么忘了那个人就是说一不二的土霸王。话少,冷漠,但绝对不容质疑。
苦笑声里,少女也被激起了倔强心性。
她就不去向那人当面道谢,看那人能把她怎么着!
定了主意,慕晓枫盯着帘子,淡淡道,“哦,既讲到诚心,这自然是一片心意,此刻多有不便,就烦请阁下代劳了。”让他代谢也是她的心意对吧。
张化一噎,脸上笑容差点绷不住。他怎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车夫默默听着两人对话,心里虽好奇大小姐与这人关系,手里挥动的鞭子却不敢怠慢,他怕被这人再瞪一眼,小命都要惊掉半条。
转眼功夫,马车便出了巷口。
“慢。”慕晓枫迟疑着吩咐一声,车夫挥到半空的鞭子只好维持上扬的姿势僵着,“阿财,你将那句话喊出来。”
逼她承人情?她慕晓枫前世被自己的愚蠢害死,今生做事怎么可能不做好准备。
她今天既然敢带自己娘亲秘密看诊,在这之前又岂会不摸清周围情况!
要不然,刚才她凭什么连看都不用看,就断定那群捣乱的是什么人!
车夫一头雾水,“那句话?哪句话?”
慕晓枫顿了顿,随即淡淡提醒,“就是之前让你喊那句。”
“哪句?”车夫仍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瞄见巷口未散的路人,忽然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脱口就喊,“阿三倒的姿势正确点,压破蛋壳金主可要生大气。”
坐在他旁边的张化怔了怔,笑脸立即僵住。
扭头隔着帘子深深的望了慕晓枫一眼,慕姑娘是借车夫的口告诉主子,她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她生气了?
似乎或许他刚刚多事请她当面跟主子道谢,惹恼了这位表里不一的姑奶奶?
他……不会给主子帮倒忙了吧?
张化忐忑的盯着帘子,努力想要看清里面少女表情。
却听闻里面传来低低轻哼声,他忽然就记起当日她对宋妈妈下暗手弄断骨头那一幕,莫名觉得自己腿脚隐隐痛了起来。
望见路边稳稳停靠的马车,张化心思又活动起来,熟人见了面打个招呼不为过吧?
就在两车准备相遇“擦肩而过”的时候,张化笑眯眯跃下马车。也不知是他跳车的动作太大还是真的劲风乍起,两辆马车帘子,几乎同时被这股疾风掀了起来。
风乱迷人眼,慕晓枫鬼使神差的抬头往另外那辆马车望去。
这一望,恰好撞进了那人深潭般幽静无底的眼眸。长睫羽翼般轻颤,在他如画脸庞投下完美阴影弧度。冷冷清清的眸子淡淡扫过,方圆数里似乎绝了人欲,瞬间被他淡漠气息笼罩。
慕晓枫怔了怔,心生尴尬,下意识要别开头避开他的眸光。可一想她若回避,岂非显得心虚?
她让车夫喊那句话,本来就是要告诉他,她并不需要他帮助,当然也就不存在欠人情这一说。
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如此一想,慕晓枫顿觉底气十足,随即挺直小腰理直气壮与他对视,冲着那令人神魂颠倒的潋滟眉目微笑轻轻颔首致意,算是打过招呼谢过他侍卫出手相助。
楚离歌瞥过她挺直的腰杆,眸色微暗,几不可闻的冷哼飘出,帘子同时落下,密密实实隔断了慕晓枫视线。
帘子垂落,慕晓枫脸上笑容随即隐没,她敛了心思,对着车夫吩咐道,“走吧。”
“哎”车夫悬着心应了声,一边挥鞭赶车一边拿眼角悄悄望了眼张化,就怕这圆脸和气哥突然给他来一下。
张化对他的窥视仿若未觉,直接站到了楚离歌的马车旁,听着马蹄跶跶远去的声音,敛了笑容,站在帘子外,缓缓道,“属下错了,请主子责罚。”
他不该自作主张多事要求慕晓枫道谢。
主子做事,岂会在乎一声形同废话的谢谢。
“半天。”隔着竹纹锦缎帘子,楚离歌淡漠的声音慢条斯理透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仿佛还有铺天盖地的冰凉气息,张化心神一凛,苦着脸绷直腰低声应“是”。
不过眨眼,和气圆脸又爬满笑容,主子才罚他关半天暗室,以他现在的能力跟那些木头打上半天勉强还能扛得住。
想起某张俊秀却讨厌的脸,张化皱了皱眉,轻声道,“属下有个请求。”
他竖起耳朵,听得里面翻书的声音顿住,又觉得周围的气息没什么冰冷感觉,才又道,“进暗室之前让属下先查清那个人。”
三番四次围着慕姑娘打转的男人,尤其是不怀好意的男人,作为称职下属,他该主动为主子分忧。
楚离歌默了默,也想起了严或时出现的种种,半晌淡淡“嗯”一声算是允了张化请求。
主子这是答应给他机会将功赎罪?
张化笑眯眯的瞄了瞄锦缎帘子,轻快的跃上车辕坐着,“主子,那现在回府?”
楚离歌搁下书籍,透过帘子望了望蜿蜒而去的道路,沉吟一会,缓缓道,“去琉璃坊。”
“琉璃坊?”张化愕然轻声重复,他没听错吧?之前他建议主子去琉璃坊察看时,主子可是嫌弃路远来着。
怎么一会功夫就变掛了?
这一愣,张化把车速都慢了下来。
“还不走!”张化还未揣摩出个所以然,竟听闻楚离歌淡淡语声带着一丝不耐催促起来。
这一催,简直惊得张化嘴巴能直接塞下一只鸡蛋。
“这就走,马上走。”张化用力眨了眨眼,随即甩起一漂亮鞭子。心里还在琢磨主子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想了半天,才想起从此处去琉璃坊要经过林叶大街。
张化盯着前路,两眼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原来主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在心里欣慰并偷着乐,蓦然又想起楚离歌从娘胎带来的毒……发亮的眼神慢慢又暗淡下来,不过手里鞭子依然不紧不慢的挥动着。
望着茫茫前路,和气圆脸笑容渐淡,末了,竟然破天荒从他嘴里溜出一声低低叹息。
“吁”勒停马车,车夫回头对着帘子恭敬道,“大小姐,到府了。”
慕晓枫看了看仍然酣睡不醒的赵紫悦,想了想,掩下眼里疼惜,拉起赵氏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娘亲,我们到家了。”
赵紫悦茫然睁开眼睛,愣了半晌,才明白眼前什么状况,随后撂了身上薄毯就要下车,“晓晓,那我们进去吧。”
慕晓枫看着她羸弱摇晃的模样,心里一揪,立即紧张扶着她走出马车。正在此时,身后蓦然传来一阵整齐马蹄声以及极为耳熟的“吁”一声。
慕晓枫心头一紧,不自觉蹙了蹙眉,扶着赵氏原地站定,慢慢扭头望了过去。
就见张化驾着马车笑眯眯的望过来。他前面的马,是两匹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的骏马,他身后的马车,是无需标识就足够张扬的沉香木马车。
看见这奢华张扬的马车,眼神一冷,少女的脸,立时就黑了下来。
楚离歌特意让人驾着这辆特别的马车跟在她身后,到底想干什么?
“慕夫人,慕姑娘。”张化停了马车,挑起帘子一角,然后跳下马车,对着慕晓枫恭谨的抱了抱拳,“我们还有事,今天就此别过。”
慕晓枫瞥见半隐暗影里风华潋滟的脸,心里一怔,什么叫就此别过?
这话听着,怎么让人觉得他们主仆专程送她们回府?
心里暗恼,冷眼盯着他笑眯眯的圆脸就要发作,谁料两道有如实质的淡漠目光霍然自那一角帘子虚虚扫来,慕晓枫立时觉得浑身似被无形压力禁锢,心头一凛,一时怔着忘了说话。
待她回神,张化已然回到了车上,帘子落下一刹,居然看见楚离歌抬头冲她微微颔首。
莫名的,又想起了初见楚离歌那一幕,脑里突然又冒出了“十分颜色赋妖娆”那一句。
眼前仿佛还是那令暗室生辉的如画眉目,张化却已吆喝着驾车离开。
“晓晓?”听闻赵氏困惑叫唤,慕晓枫一个激灵,这才发现沉香木马车已不见踪影。心下不由大恨,当即恼得磨了磨牙。
楚离歌你个混蛋,天家出来的,玩弄起权术来简直一套一套。
这混蛋果然暗谙以牙还牙之道,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将她一军,为逼她承人情简直契而不舍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今天数双眼睛都看见楚离歌送她回府,这人情她非承不可。
简直可恶!
似乎是听到隐隐磨牙声,赵紫悦困惑的看着少女,担忧的又唤道,“晓晓?”
“哦,娘亲。”慕晓枫压下心头恼怒,扯了抹安抚笑容,扶着赵氏往里走,“我们进去再说。”
赵紫悦张了张嘴,看见她一副明显不想多说的模样,只得点点头将疑惑吞回肚里。
虽然她常年病卧在床,但那辆沉香木打造的马车实在是太显眼太奢贵了,她就是想佯装不知里面的主人是谁都不成。
慕晓枫亲自将赵氏送回悦心居,但并不给赵氏开口询问的机会,直接就道,“娘亲,你今天累了一天,不如先歇息,其他的改日再说。”
赵紫悦见她有意逃避,心头莫名浮上不安,想起一天劳累,也不忍这时为难她,便笑道,“晓晓也累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
慕晓枫点了点头,替她掖好被角,随后就离开了悦心居。
揣着满肚无处发泄的怒火,慕晓枫走路简直两脚生风,很快就来到自己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