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也没有再逼迫楚离歌的意思,大概是清楚眼前这风华卓绝的男子决非易与之辈。
“陛下,请恕贫僧逾矩。”
老和尚告罪一声,就要开口将那个名字宣之于口;一直冰冷得不近人情也绝对不为任何事物动容的离王殿下,却忽地出声阻止他,“大师且慢。”
“陛下,”目光一转,冰凉的落在楚帝脸上,“也许你看过臣身上这小东西,大概就会看出你手中的小小紫玉坠究竟是何人的了。”
说完这句,楚离歌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于他来说,这样冗长的说话实在费劲。
若不是为了让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听得直接明白,他绝对不会费这唇舌。
不说话,他却身上掏出了另外一个小小玉坠来。
那不是色泽晶透的紫玉,而是一枚白玉。
只不过外形却与楚帝手中那玉坠相似。
楚帝还未想起什么,可皇后掠见他手中那白玉坠的时候,眼睛几不可见的立时缩了缩。
楚离歌决心要让眼前这个九五之尊想起什么,所以手中那白玉坠毫不犹豫的就放到了楚帝手里。
两件小小的通透玉坠并排掌心,记忆中仿佛久远沉睡历史一幕忽然冲破层层迷障穿越时空而来。
眼眸一眯,他冷峻严肃的脸庞竟然瞬间微微变色。
楚离歌瞧着他心神恍惚的模样,眼神森冷,眉梢讥讽之色渐深。
看样子,这个男人终于想起来了。
这两枚玉坠,紫玉所雕的乃是当今冷艳皇后所持。而白玉所雕那枚,却是当年他的母妃所有。
李凭澜这个女人,当年自恃正妃身份,明知他母妃喜爱的是紫玉,却偏偏要将这外形一模一样的紫玉坠夺了去。
过后,却又在他洗三礼上,当垃圾一样施舍丢弃给他做礼物。
这个女人,绝对想不到二十年前她随手丢弃的垃圾,会在二十年后突然出现狠狠甩她一巴掌。
“这是……这是……?”楚帝神色微透迷罔,他看了看楚离歌,又看了看皇后,似乎要从这两人身上确定什么。
皇后端着她最冷艳高贵的模样,对他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楚离歌嘴角微勾,眉梢讥讽之色越发深重,“陛下可以找御珍司的人前来查验,这到底是真是假。”
自己亲手送出的东西太多,会忘记实属正常。
不过,若是自己当年亲手所制的标志,相信这应该很难忘掉吧。
以这个男人当时之尊,亲手所制不过寥寥凡几。如果这也能忘掉,他不介意用特别的方式再提醒这个男人一遍。
楚帝垂眸,看着掌心两枚玉坠,一时目光迷离透着淡淡怅然怀念。
曾经意气风发的年华,曾经逐渐模糊湮没在历史长河里故人的容颜,忽然又鲜明如昨跃然闪现脑海。
“请问陛下,这枚沾染了浓重阴邪气息的紫玉坠究竟所属何人?”楚离歌声音依旧一贯平直冷清没有一丝起伏,不过他毫不客气打断了楚帝绚怀过去,也毫不客气提醒了楚帝就在之前才搬起了一块大石头。
楚帝果然心头一震,迷离的眼神便倏地回复清明澈亮。
而就在这一刹,他抬头,仿佛并不意外的捕捉到了一抹冷嘲。这抹飞掠而过的冷嘲融容于那深邃幽远的眼睛,就如同当年她那双充满憧憬热烈的眼睛一样。
当年初见,她是那样的明艳热烈,像头顶灼灼无限光华的太阳一样。
可是……那一轮明烈艳艳的太阳,竟不知何时被满天阴霾乌云遮蔽,渐渐失了炙烈光华……。
楚帝闪了闪神,那冷峻肃杀的脸上竟然闪现了淡淡愧疚。
“这是皇后之物。”
也不知何故,仿佛心被什么牵引着一样,闪神之中,楚帝眯眼凝看着掌心小小的紫玉坠,竟然缓缓的肯定说出这句话。
此言一出,满楼皆惊,满场皆寂。
楚离歌眼底闪过似是而非的嘲讽,皇后冷艳的脸庞却似无动于衷一般,只眉心难以察觉的轻轻蹙了蹙。
“还请大师为陛下重复一遍之前所说。”
楚离歌的声音永远那样冷清平淡,仿佛不曾蕴含任何情绪,却又在冷淡平静之中瞬间将人逼入进退两难之境。
老和尚心头立时狠狠惊了惊,眼角下意识瞟了瞟楚帝,讷讷张了张嘴却又随即闭上,对这话他还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当时他一现身,就先用了一句阴邪之气极重之物扰了这祭天求雨之诚,该应上天所示将此物此人找出,然后——重惩。
其实这重惩,按照楚帝的意思,能影响南楚百姓的人或物,必然是妖物妖人,为了全南楚百姓安定着想,自然该杀无赦。
可是,现在这原本笃定该是那名女子的东西,怎么会突然变成皇后之物?
“此物之前虽是皇后之物,”楚帝眼光沉了沉,眼底隐约有浅浅戾气迸出,显然对楚离歌的逼迫已然心怀不满,“然期间辗转,几易其手,就算其中沾染了阴邪气息,也与皇后无关。”
他略顿,用力的看着老和尚,“对吧,大师?”
这是明着要为皇后开脱,是给老和尚也是给楚帝自己台阶下。
老和尚闻言,立时飞快应道,“陛下说得对,皇后乃天定凤命,命格贵不可言,岂是阴邪之气所能侵染。”
楚离歌似笑非笑的掠转眼眸,瞥过皇后冷艳无波的脸,轻轻重复一句,“哦,贵不可言?”
楚帝脸色果然微微生变,老和尚心里咯噔一声,可这会还真是说多错多,只能装出一副庄严肃穆的宝相,垂下皱褶沉沉的眼皮双掌合什不语。
想用天下万民之口诛他在乎的人,这笔帐岂能不算。
楚离歌抬眸,看着楚帝的目光不偏不倚,更没有半分畏惧敬重;若说真有什么情绪漾溢于那双漆黑闪亮的眸子,那就是淡淡的说不出的嘲讽。
“也对,这玉坠早先一直由我不离身的携带着,且还与母妃的白玉坠放在一块,沾染了阴邪气息确实在所难免。”
言下之意,楚帝要么处置他这个儿子,要么处置已经长埋地下的母妃,或者眼前活生生尊贵端庄冷艳绝伦的皇后。
他这个儿子身上有阴邪之气,岂非反证楚帝本人也带有阴邪之气。
至于长埋地下的如妃,硬要将这阴邪之气推到她身上,倒也说得通,不过楚帝能再处置一个死人吗?
就算他真能,楚离歌肯吗?
楚帝显然也在瞬间想到了这层,掠了掠面无表情的儿子,他不禁犯难的皱了皱眉。
这个儿子不肯,那与他生死存亡的东西还在这个儿子身上,他到时岂不是……?
楚帝当了皇帝几十年以来,似乎这种愚蠢的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受,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深刻的感受到。
为了慕家那个丫头,他这个儿子也算挖空心思了。
但今天这事在所有皇室宗亲面前闹开,他若不做出处置的话,以后这些人只怕不止会在暗地里笑话他……。
楚帝眉头忽地拧了起来,心头深深觉得烦燥又无奈。
若不是因为慕家那个丫头,他何至于花心思弄今天这一出。
不过回想起来,这些事情也未免太巧合了些。他一直想着找个合适的理由,借天下人之手终结那个丫头,突然就收到消息称这个儿子在大悲寺点长明灯的时候,长明灯忽然无端熄灭,还是因为什么身上携带了沾染阴邪气息的东西……。
楚帝若有所思的掠了眼冷艳端庄的皇后,这事会是巧合?
目光又悄然转落到楚离歌脸上,不动声色打量两眼,这事里头,又是谁费了心机布置算计?
心下暗怒,不过面上,楚帝仍旧一副淡定从容令人看不出深浅的模样,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皇后虽天生凤命,不过这东西既然原为你所有,你便有责任帮助大师共同去除其中阴邪戾气。”
“朕看不如这样,”太子立时紧张的竖起了耳朵,皇后却无动于衷紧抿着唇,连眼皮也没动一下;楚离歌也一样,目光投落遥远虚空处,仿佛满不在乎的姿态。
楚帝的目光不动声色在几人之间流转,才又缓缓道,“这枚玉坠仍由大师带回佛门,皇后则于宫中佛堂斋戒三月。”
然而,楚帝这冷然宣布仿佛掷地有声,却在这余音袅袅之时忽被人截住打断。
“臣觉得,”楚离歌收回幽远淡漠目光,微微冷凝在楚帝泛起不耐之色的脸上,“大悲寺乃佛门清净之地,最利于净化玉坠上面所沾染的阴邪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