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乐会友,右相这心意我领了。”
慕晓枫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含笑越过他,走到凉亭里面瞄了瞄,见所有凳子与都垫上了软垫,心中一暖,这才挑了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夏星沉见状,立时苦着脸,故意的叹了口气,“唉,你这人是金钢做的吧?”
“这样也打击不到你?”
“然则,右相大人以打击到小女子为乐了?”少女挑眉看他,笑得容光流漾,双颊之上的明媚颜色比外面的日光都要灿烂三分。
可夏星沉瞥见她桃红唇瓣里那两排整齐的白牙,明明平时看着觉得十分养眼的小贝齿,今日却觉得有几分阴森的味道。
这样一想,背后都似突然莫名一寒。
他连忙收了琴音,勾勾唇,露出一贯的慵懒风流姿态,懒洋洋笑道,“谁敢打击慕大小姐,你告诉我,我一定第一个跳出来揍扁那不长眼的家伙。”
瞧他说得义愤填膺的模样,如果慕晓枫不熟悉他,一定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少女悻悻挑了挑眉,好吧,论痞气无赖,她远不是眼前这狐狸一样的右相大人对手。
这家伙,天生玩弄权术的阴谋家,撒起谎来眼都不带眨的。
默了默,慕晓枫也不跟他客套,直接道,“右相大人,请你看好你手下那群人。”
夏星沉微愕的扬了下眉梢,但随即便煞有其事的点头,“晓枫,你真确定今天没走错门吗?”
少女眉头一挑,面容笑意流漾,可眼神却阴阴的透着寒意盯住他清隽脸庞,“走错门?”浅笑之后,惊讶再度扬高,“右相大人莫非已经换人做了?”
夏星沉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晓枫,你心里到底多盼着我倒霉,才会连掩饰也不用,直接当面就诅咒我被罢官?”
少女挑了挑眉,佯装意外的看着他,“原来右相大人还是姓夏呀,真是失敬了。”
夏星沉眼睛转了转,又恢复一副慵懒让人看不透的模样,含笑道,“说吧,这回又看谁不顺眼。”
通常能劳她大驾亲自出马的,都难得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他却发觉自己越来越欣赏她这行事作风。
先下手为强,在事情超出控制之前就以最小代价掐灭,这没什么不好。
“右相大人。”慕晓枫一脸笑嘻嘻,夏星沉却觉得这一声右相大人直唤得让他心惊肉跳,“监察百官也是你的责任,不是吗?”
夏星沉笑容一收,姿态依旧慵懒,漂亮魅惑的眼睛微微斜着看她,“晓枫,我真心觉得你其实该去找御史大夫尉迟无畏的。”
监察百官明明是御史大夫的职责,跟他这个右相实在没多大关系。
少女眼波转了转,眼底狡黠光芒流漾,“我已经找过他了。”
上一回,若不是尉迟无畏帮忙,李北川哪有那么轻易死在太子手里。
夏星沉直觉想回她一句,你何止找过我,你已经找过我很多次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忽又为这念头由衷的感到高兴,能被她放在心上可以一直劳烦的人,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心里也是最亲近的人?
当然最亲近的人之一,这之一夏星沉是刻意忽略的。
他想要成为她心中最亲近的那唯一一个。
尽管心里已经早就默默猜测着与她有关的可能麻烦事,也暗中做好各种替她除去麻烦的准备。不过跟这姑娘斗嘴已经成为他少有的人生乐趣之一,怎么能够轻易舍弃呢。
“我觉得即使我身为右相,我也不该跨界越权的。”
少女佯装恼怒的黛眉一竖,冷冷道,“这么说,我果然该去找尉迟大人才对。”
“咳,尉迟大人近来劳累过度,陛下体恤正责令他好好休息。”瞧见她俏脸愠怒明显,夏星沉立时脸色一整,撒起谎来当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我身为右相,还是应该为他分担一下的,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这家伙,就知道非得拿乔一番才肯点头帮忙。
少女嗔恼的瞪他一眼,却随即转着眼珠,笑道,“认真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就是想让你有空的时候关注一下新进官员而已。”
至于这个新进官员是谁,慕晓枫抿着唇没有再说,却挑眉斜眼丢了个一切你明白的眼神过去。
夏星沉见状,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无奈,这是默契呢?还是信任呢?还是懒惰呢?
连具体一点都不肯明说了,就会跟他打机锋耍心眼。
这姑娘,让他说什么好呢。
“我明白了。”目光一转,夏星沉掩下心中莫名滋味,依旧慵懒风流魅惑的姿态,微微笑道,“一定不辜负慕姑娘所托。”
那个官员他绝对会好好关注的。
眉梢微挑,幽魅眸光掠过她握杯的白玉指尖,忽地往她跟前倾了倾,低沉而极富诱惑的嗓音轻轻道,“有没有兴趣听一个故事?”
慕晓枫心头蓦然一跳,虽然此刻隔着桌子,桌子上还摆放着他刚刚抚过的古琴;可他这前倾的姿势魅惑的口吻,还是不可遏止的对她心里造成一定的压迫感。
她眸光闪了闪,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试图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拉开与他的距离。最起码是心理上不可太过亲近的距离,她不习惯与他处在轻浅呼吸皆可相闻纠缠的空间里。
“嗯?”少女一霎闪神,随即有些薄怒的掠他一眼。知道这家伙十有八九是故意的,故意利用这相近的空间造成压迫感让她失神。不过这也只是眨眼的功夫而已,真能让她失神的人,这辈子她暂时还未遇见。
恼怒的瞪他一眼之后,眉头往中间拢了拢,警剔的语气,“这是条件?”
夏星沉见她原本放松随意自在的姿态,一下就因他的试图靠近而变得紧张防备。心下默默叹口气,只得随即不着痕迹的也往后靠了靠,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含笑道,“只是倾听。”
一个朋友,想对一个他信任的人倾诉一下心中压抑埋藏得年代久远的故事而已。
她或许心里还会狐疑,但他自己却早就清楚,无论如何,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事他都会义无反顾帮到底。
没有条件,没有代价,只是单纯的自愿的,他不想看到她受到任何伤害。
慕晓枫心里一松,可随即想到他即将要讲的故事只怕跟他的身世有关;这心情又隐约有些浮浮沉沉的涩然,以前她一直逃避,不愿意以自己娇小双肩去承担他人沉重的秘密。
如今,不,或许说;早在那一次,君白慌张焦急求她来右相府那一次,在她看见他沉静昏睡安祥如婴儿,却也脆弱如婴儿扣着她的手不放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默默的在做好随时接受他倾诉秘密的准备。
能让一个人完全深藏本性,以微笑伪装起一切的往事,光是想想,她心头就陡生一种沉甸甸如大石坠压的沉重感。
也许,秘密在心底积压得太久,夏星沉太需要有个人倾诉,所以才会一而再的想对她……
心下默默叹口气,她垂眸,语气平静中微微带着淡淡心疼,“嗯,我想我会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这合格,包括耐心倾听他叙述故事,也包括替他继续将这沉重的身世秘密保守下去。
“还记得我说过我不是真正的夏星沉吗?”夏星沉听出她语气中的淡淡怜惜,心头禁不住一阵欣喜,即使胸口那如影随形的隐痛又随着这欣喜密密缠上,他还是宁愿承受这隐痛,也要放纵自己这片刻的喜悦心情。
慕晓枫淡然的点了点头,心下却在暗暗苦笑,就知道他要说的是这事。
夏星沉忽然垂眸凝了凝摆放在面前的古琴,沉静的样子竟瞬间莫名透出淡淡悲伤落寞。
这跟平日他风流慵懒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少女看见,心头一沉,随即便似被什么揪住一般,淡淡的却又尖锐的痛了痛。
夏星沉抬头,目光幽幽点点的投往清静雅致的花园之中,少女看着,却觉得他眼神空茫悲寂充满苦意,心里紧了紧,越发对他深埋心底的往事感觉沉重。
“晓枫,你知道王家吗?”
慕晓枫心下一凛,这世间最锋利的武器,一直都是利益。
利益所驱,再亲的骨肉也有可能拔刀相向相残。
她点头,自觉动作轻柔,可心情却越发对比鲜明的甸甸沉重,“我知道,王谢世家,原乃为南楚最有名望的两大世家,是在十几年前才渐渐没落下去的。”
心中惊了惊,有个猜测瞬间迅速成形。
她瞪大眼睛,错愕的看着他,怔怔发愣的看了他半晌,盈盈明亮如秋水的眼眸里仍旧泛转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夏星沉瞧见她惊愕却又了然的神情,只能苦笑一声,叹息道,“你猜得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其实应该姓王。”
慕晓枫沉默了一会,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可想了一下,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言语上说得再好听,那也是苍白无力的。
尤其像夏星沉这样,连自己原来姓氏都被逼舍弃的,就更不需要言语这种苍白无力的安慰了。
在那样沉重的秘密之下,他早就练就了自我疗伤的最佳本领。
“曾经,我也有快乐无忧的童年,如果不是……”
“公子。”远远一声高呼忽然传了过来,夏星沉眉头一冷,然转目望去,他的面容便又是那副风流文雅的模样。眸光掠转,声调慵懒里依旧漫不经心的口吻,“君白,什么事?”
君白瞄了眼慕晓枫,没有作声。
少女随即搁下握在手里的杯子,杯子里面的茶早就凉掉,那丝丝凉气似乎透过杯子传至她指尖,在不知不觉中渗入到她心头。
她站起,浅浅一笑,轻声道,“看来今天实在不是适合倾听的日子,改日我们再继续。”
夏星沉用力的看了她一眼,她不会知道他听闻她说日后继续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到底有多么高兴。
就在刚才,被君白打断的时候,其实他心里多怕,怕错过了今天的机会,日后她又继续躲避不愿意听他的往事。
那些于他是往事于她是秘密的过去,已经压了他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