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晓枫,在他面前不是尖牙利齿便是巧笑倩兮,而且,从来都是沉着从容自信横溢的。
看着她长睫羽翼一样彷徨不安的轻颤,心头怜意忽如急风骤雨般急疾而至,打落他心上,疼得他整个人几乎难禁的痉挛起来。
可这疼痛,却抵不过他心底汹涌如潮反扑上来的浓浓怜惜。
这女人!
他垂眸,长睫轻振,掩下一声叹息。
依旧冷清至极的道,“我听说京城西山脚下,这几天忽然冒出个医术极高的大夫,不过他行事古怪,我未必有把握说动他。”
这是解释他为何亲自接她一起过去的原因。
若将人直接绑去慕府,这对楚离歌来说,绝对不是难事。
但他们的目的是求人医治赵紫悦,所以暴力手段对待一个脾气古怪的大夫,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慕晓枫眸光暗了暗,心里头还是忍不住燃起了一丝希望。
“如何古怪?”
楚离歌默了默,似乎对接下来的话微微犹豫了一下。慕晓枫瞥他一眼,心头莫名紧了紧,这人从来都是干脆利落说一不二的。
能让他犹豫的事,想必于她绝不会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
“只一条,必死之人不医。”楚离歌似是叹息一声,还是将让他心生犹豫的话说了出来。
慕晓枫冷冷哼了哼,“这不是脾气古怪,这简直就是沽名钓誉。”
必死之人不医?
分明就是怕医不好砸了招牌。
“他很有名气?”慕晓枫不是好奇,只是单纯的想知道楚离歌重视的这个山野大夫到底有多少能耐。
楚离歌透过窗户望着外面黝黑的山道,并没有详说的意思,只淡淡“嗯”了一声,便缄默不语。
慕晓枫见状,也没有兴趣再细问。
她一向很清楚,眼前这个人有时候虽然也会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不过一旦他决定闭上嘴,那他薄薄两片嘴唇绝对比千年蚌壳还紧闭得厉害。
想从他嘴里撬出他不想说的话来?
还不如找根长竹竿将头顶的天捅破还来得容易些。
而且,这个时候,不管那个大夫是真能耐还是假能耐。她都只能抱着相信他的态度,估且相信那大夫是真有能耐吧。
马车辗过漆黑的山道,轮子响起单调的轱辘声,身后压出深浅不一的辙痕,一路延伸到莫名深处。
那些沉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的辙痕,此刻就如密密麻麻的火鞭在烧着慕晓枫的五脏六腑一样。
可她心头纵然着急担忧难受,这会稳坐在马车里,却也是端坐雅然如莲的沉稳态势。
这样大概过了两刻钟,就听闻前面车夫传来低沉的“吁”一声。
车速刚一慢下来,慕晓枫就迫不及待的掀开帘子往车下跳。
楚离歌看着她娇小跄踉的身影,眼眸微缩,宽大的云纹锦袖往她腰际轻轻拂过,她已在车下站稳。
慕晓枫看着在山脚下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静谧房子,心情莫名的沉了沉。
楚离歌跃下马车,不由分说牵住她小手便从小道往山脚的房子走去。
原本静寂无声的房子,在他们两人快靠近到篱笆栅栏的院门口时,忽然有个药童提着盏八幅灯笼自廊角一头匆匆走了过来。
“你们什么人?竟敢私闯十八寨。”
慕晓枫脚步一滞,看着眼前努力仰起小脸做出傲视姿态的小药童,困惑道,“十八寨?”
她看着小药童,不过问的显然是站在身边的楚离歌。
“这位,据说自称木十八。”
所以为了方便,干脆将自己的住所称为十八寨了。
少女心下默然,若非事态紧急,她还真有心情在这好好研究一番这位自称木十八的“怪大夫。”
“你家主人可在?”慕晓枫没时间跟小药童磨叽,直接便提出来意,“我家里有病人急需问医。”
“不在不在。”那小药童眼角斜了下慕晓枫,虽然震慑于她身边那人冰冷尊贵漠然的气势,不过一看这两人打扮,就知非富即贵。深知来此求医,家中病人一定已经病入膏肓。
所以小药童黑眼珠一转,连想也不用想,直接就作主替他家主人回绝了。
必死之人——不医。
“我家主人日前出诊还未回来,两位请回吧。”
慕晓枫也不反驳,只垂眸冷冷哼了哼。却忽道,“如此只能怪我们来得不凑巧。”
她眼神示意楚离歌转身与她一道往外走,却在走了两步之后忽然迅猛回头,“我们赶了老远的路才到这来,谁知你家主人不在;不过你既然是药童,想必也清楚你家主人的药材放在何处吧?”
那小药童本来看见他们转身往外走,心里正乐得在想轻易打发了人。
谁料慕晓枫忽然一扭头,他脸上那窃喜的笑容还在稚嫩的脸上未褪,这下突然被人撞个正着,心里一时又羞又恼。
慕晓枫却似没看见他脸色尴尬一样,直接恳求的神色抬手往院中一角指去,“我瞧着,那边似乎是存放药材的地方?”
小药童立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还未扭过头去,瞧见她手指方向,下意识脱口道,“那不是存放药材的地方,那是存放……”
“你这个狡猾的女人,你诈我。”药童终于扭过头去,他手中灯笼也随即往那边方向转了转,然后小脸就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来。
慕晓枫冷眼盯着他,只冷冷一笑,“看来你家主人是用两条腿空着手去出诊的呀,马车、药箱一概不用,还真不是一般的奇人。”
药童被她不留情面的拆穿谎言外加讽刺,心中恼怒极甚,涨红了脸,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回道,“我家主人就是奇人怎么着。”
慕晓枫不屑的瞥他一眼,她是不会怎么着。
不过,头一仰,便朝着里面两层小楼处高声喊道,“木前辈,在下慕晓枫,家母突然遭遇毒手,我听闻前辈医术了得,这才连夜赶来。”
她默了默,又喊道,“我知道前辈的规矩,不过就不知前辈知不知道我慕晓枫的规矩。”
她转目看了看楚离歌,楚离歌竟然奇异的读懂了她一个平常眼神里绝对不平常的深意,目光相对,他便轻轻点了点头,“你尽管放手去做。”
万事,有他在身后兜着。
“我数一二三,前辈若是不肯随我前往慕府救人的话,那就长留在这山青水秀之地吧。”
那小药童闻言顿时大惊,随即又大怒,“你疯了。”
来这求医,态度还如此嚣张,究竟还在不在乎家人死活了?
慕晓枫才懒得理会这个小不点,她现在需要分秒必争。仰头望着黝黑的小楼,张嘴便缓缓的高声喊了起来,“一、二……”
如果这什么木十八非要坚持必死之人不医的话,那他自己就先去死好了。
她就不信,一把火下去,还不能将这小院小楼夷为平地。
“省点力气。”就在慕晓枫才刚喊到二的时候,一道淡薄含凉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小楼之上就现了灯火与一道打扮得十分古怪的人影,那人一现身就立即自小楼上蹬蹬的跑了下来。
小药童看见他竟然急得用跑的,一时惊得瞪大眼珠连转也不会转了。
“还愣着干什么?”木十八皱着眉头看了那小药童一眼,斥道,“赶紧将我的药箱取过来。”
小药童这才手忙脚乱的应是,又转身跑开。
趁着小药童准备的时候,慕晓枫不动声色的打量起这人来。似道非道似僧非僧的打扮?实在给人难以接受的不伦不类感觉。
慕晓枫心头疑窦丛生,这木十八到底什么来路?
瞧着他虽然一张中年脸,可他双手……,仿佛感受到慕晓枫在悄然打量一样,木十八在她正准备看仔细一些的时候,转了身过去,双手很自然的接过小药童递来的药箱,同时也巧妙避开了慕晓枫打量的目光。
“不是赶着救人吗?走吧。”
慕晓枫掩下眼中疑窦,随即与楚离歌转身上了马车。
回到慕府,却见慕天达与夏星沉也在。当然,除了他们外,还有一名御医与太医院院首。
慕晓枫步入悦心居的时候,正巧碰见院首与另外一名御医一脸无奈的摇着头往外走。
“右相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尽力,而是慕夫人这情况实在已经是……”院首叹息一声,摆了摆手阻止夏星沉往外送的脚步。
慕晓枫觉得浑身又冷又沉,但这会只能道,“有劳二位。”
说完,她又看了眼夏星沉,“谢谢你。”
跟在她身后的木十八却似没看到太医院那两大夫一样,也不理会慕晓枫与人礼貌道谢。径直抬步就往赵紫悦的寝室里面走,慕晓枫见状,自然也就顾不得再与夏星沉说什么了。
略一点头颔首随即加快脚步往内室走。
夏星沉亲自将太医院两位御医都送走,这才折返回来。
他一回到悦心居,就听闻木十八那透着凉薄的声音冷冷道,“先将病人移出这屋子。”
夏星沉与一进来就收敛气势沉默立在一旁的楚离歌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随即别具深意的齐齐转头看向内室。
慕晓枫二话不说,立时让人将奄奄一息的赵紫悦移到另外的房间里去。
将人移到另外的屋子之后,木十八又道,“她的情况本已凶险万分,若想从阎王手中抢回两分生机,必须要用非常办法。”
“不管什么办法,请大夫尽管用。”慕晓枫淡然打断他,“相信我娘亲若是有知觉的话,无论多大痛苦她也能忍受。”
木十八面无表情的瞟了瞟她,随即道,“慕夫人中了剧毒,眼下只有以毒攻毒这唯一的办法。”
慕天达与慕少轩一致转目看着慕晓枫,这个时候,他们愿意将决定权交到她手里。
但慕天达想了想,生怕她心里有什么负担,便忍着心头难受,道,“既然是唯一的办法,还请大夫立即施行救人吧。”
至于以毒攻毒之后的后果,究竟是将人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还是加快了速度将人送下去,慕天达连半点也不敢深想。
木十八看了看慕天达,转头看着慕晓枫,并不表态。
似乎固执的想要看看她是什么态度,又或许洞穿慕天达维护她的用心之后,有意为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