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不是想要拿它们换银子吗?”他指了指小伙护在怀里抱得紧紧的东西,笑道,“我可以给你银子,你把东西卖给我,如何?”
小伙困惑又怀疑的看了看他,拿出那块铁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能出多少银子?”
那富态男人眯了眯眼,不答反问道,“听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如你给我们说说。”
小伙脸一红,随即带着几分骄傲的口吻,说道,“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我当然知道。”
那男人眉头一挑,眼底光芒闪了闪,“哦?你祖上传下来的?”
“当然。”小伙低下头,眼神一暗,随后露出一副难过的模样,“若不是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这东西我才不会拿出来典当。”
众人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见他身上的衣裳就没有一处好的。当下对视一眼,皆默默感叹,还当真是穷。
那富态男人转了转眼睛,有心想考较他一下,随即笑道,“那你跟我们说说,这块铁片是什么东西?说得准的话,价钱方面我可以适当提高。”
就在这时,街的另一头,迎面走来了几个学子模样的年轻人,瞧见典当铺外奇怪一幕,皆不由自主满怀好奇的走了过去。
那小伙犹豫了一下,指着那两掌大的铁片,才道,“这是北魏时期留下的拓片,虽然我认不全拓片上面的文字,但我知道它是一首诗,是我家先祖留下来的宝贝。”
听闻是北魏时期留下的拓片,刚刚才走近过来的几个年轻学子立时来了兴致,有人还直接钻进那几个富态男人中间,弯腰凑近去看小伙手里铁片上面的文字。
“桃……花坞里……庵,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那年轻学子断断续续念出这几句后,当场很多人脸色都陡然变得古怪起来。而与他一道过来的几个学子,脸色变得尤其怪异。
那富态男人对这一切却仿若未见一般,直接看着那小伙,又问道,“小兄弟,既然你有心要卖了这拓片换钱,不妨跟我们到前面的玉趣斋去,如何?”
小伙呆了呆,睁大眼睛打量了他半晌,忽然恍然大悟道,“你是玉趣斋的掌柜?”
那男人笑了笑,微露骄傲的点了点头,“不错,看来你已经知道玉趣斋是做什么生意的,那我就不在这啰嗦了。”
小伙呆了半晌,忽然激动得手舞足蹈的笑了起来,“我知道,玉趣斋是古玩店,难怪掌柜没将我手里拿的铁片当成不值钱的破烂。”
很明显,小伙心里对刚才遭遇典当铺伙计的白眼还有些耿耿于怀。
那富态男人站了起来,看了看与他一道的几位,便邀请道,“大家不妨一起到我店里看看如何?”
那几位男人与这人虽然是同行,但也是交情不错的朋友,闻他相邀,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他们不约而同看了看那憨厚的小伙,都在想着兴许他们也能从这小伙身上淘到一两件宝物也说不定。
最后,那小伙跟着玉趣斋的掌柜走了。而路过的那几个学子交头接耳一番之后,也跟着一块去了玉趣斋。
他们不是为了小伙手里那块拓片,而是奔着拓片上面那首据说是小伙祖先留下来的诗而去的。
去到玉趣斋,掌柜让人将那拓片上面的泥迹小心翼翼处理干净之后,又在现场经过多位古玩行家再三鉴定,确认小伙拿来的这块两掌大的拓片确实是北魏时期遗留下的珍品。
同是古玩界的几个掌柜激动了,可那几个学子在逐一看清拓片上的文字之后,却一个个失魂落魄如遭雷劈般耷焉焉的垂着脑袋出了玉趣斋。
之后不久,就有人将拓片上那首桃花诗流传了出去。并且是以一传十,十传百的迅猛速度在仕子与文人之间争相传播。
当郦山书院的院首李学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首著名的桃花诗。这著名不是因为他李学成是受人敬仰的当代大儒,也不是因为他是南楚四大书院之首的郦山书院院首。
而是因为当年他凭着这首桃花诗一夕成名的,如今竟因为一块什么北魏拓片,他转瞬就成了可耻的盗窃抄袭者。
几乎跟他当年一夕成名的情况一样,一块小小拓片,几乎在一日之间就令他这位屹立了十几二十年的当代大儒一朝声名尽丧。
各种谩骂抵毁轻蔑嗤笑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如雪花一样飞上郦山书院,飞落他案头。
前日还受人敬仰爱戴的当代大儒,突然变成了沽名钓誉的人人鄙视的落水狗。
枫林居里,绚丽晚霞辉映下,在院子里悠然散步的少女越发显得姿容瑰丽夺目,她微微含笑听着冷玥给她禀报事情进展。
禀报完之后,连冷玥都有些疑惑起来,“小姐,那首让李学成一夜成名的桃花诗,真的是抄袭来的吗?”
慕晓枫转目,古怪的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忍俊不禁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冷玥,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跟青若一样天真可爱了?”
虽然外面传得有板有眼,但冷玥不是一直都很清楚那块拓片的来历吗?竟然也会问出如此没有水准的话来?
随即她又忍不住微微得意的感叹,看来这假造得十分成功。
冷玥冷冰冰没什么表情的脸陡然红了红,“是奴婢变笨了。”
不过小姐将事情弄得比真的还真,真不怪她会相信。她想,只怕就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李学成李院首,这会也会困惑到底那首桃花诗是不是自己写的吧?
慕晓枫摇了摇头,失笑看着她,“被现象迷失本心,冷玥,这可不像你。”
李学成绝对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也正因为他是货真价实的大儒,她才需要从当初将他拱上那高高象牙塔的东西上面着手。
大厦建得再高,也经不起地基不稳。
冷玥敛了心神,似懂非懂的看了看紫衣少女,“小姐,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是静观事态发展?还是暗中推波助澜?”
慕晓枫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事已经不需要再理会,我还有其他事情要你去忙。”
将李学成从受人敬仰的当代大儒变成受人质疑的沽名钓誉之徒,这只是第一步。
而这一步的深远影响,目前暂时还看不出效果来。
皇后在朝中势力几乎可以说是与楚帝分庭抗礼,还不是因为她有个得力的娘家,有两个得力的兄弟。
李学成从文,自他成为郦山书院院首之后,拜读在郦山书院的学子也就等于全部成了他的门生。郦山书院也间接等于成为了为太子培养人才的摇篮,从郦山书院出来的学子遍布南楚各地。
可想而之,这李家这皇后的势力有多么宠大。
而这,只是一部份而已。
皇后的兄长李怀天从武,他手里一手掌握着南楚近半兵权,楚帝又如何能不忌惮皇后不忌惮李家。
眼下慕晓枫要做的,就是一点一滴瓦解李家的势力,一步步断掉皇后的左膀右臂。
只要剪除了李家的势力,皇后再厉害也只能在宫中蹦跶而已。
然而,想要一下就剪除所有势力,这当然是绝不可能的。
而对一个文人大儒下手,自然比对付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夫要容易些。
铺天盖地的质疑声传到李学成耳里的时候,一向清高自负的他如何受得了。
就在郦山书院他单独的办差房间里,当即就气得胡须一翘一翘的,满嘴声音因愤怒而哆嗦得根本无法平稳,“说我沽名钓誉?说我剽窃他人诗作?”
“我李学成行得正坐得正,凭我的才学我需要去干那种龌龊事?”
他越说越气,这胡须随即也越发抖动得频繁。
围着长形案桌的旁边,坐着几位郦山书院的西席老师,见状,其中一人连忙出声劝道,“李院首,你别激动。外面的人妒忌你的才华,才会故意造谣中伤,你越激动越在乎,反而上了他们恶当。”
另外一人看了看身形偏瘦然气质却天生儒雅的李学成,担忧道,“可外面越传越疯的事该怎么办?”
有人立即出主意,“不如向陛下请旨平息?”
有人随即皱眉否定,“不妥,须知流言这东西,你越镇压它越反弹,说不定这平息不成到时反而越传越离谱。”
“那这事该怎么办?”有人没了主意,只能一脸期待的看着李学成,“李院首,不如你拿个主意吧?这事可不仅仅关乎院首你个人名誉的私事,而是关乎我们整个郦山书院的大事。”
院首的人品都受到世人质疑,从郦山书院出去的学子日后也会受人质疑甚至拿着这事诟病他们的德行。
长久下去,郦山书院的名气非被搞臭不可。
有人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看着沉吟不语的李学成,试探道,“李院首,不如你出面澄清这事吧?”
李学成立即抬头瞪那人一眼,愠怒道,“清者自清,我没做过的事凭什么要站出去受人评头论足?”
那人被他瞪得瑟缩了一下,立时低下头去不敢再吱声。
“直接出面澄清当然不行。”又有人给李学成出主意,“不如院首间接向世人证明自己清白。”
李学成面色缓了缓,期待的看着那人,“如何间接证明?”
如墨夜色层层铺染下来,自然而然掩住了太阳万丈光芒,却挡不住人们往酒楼鱼跃居而去的匆匆脚步。
鱼跃居只是一间很普通的酒楼,价钱实惠,酒菜味道一般。
平日就算生意再好,也绝对不至于会像眼下这样令人兴奋地趋之若骛。
今晚它的不同寻常,完全是因为有人传出消息,说近段时间京城的风头人物李学成就在鱼跃居里。
如果李学成只是突然纡尊降贵的在鱼跃居包间吃饭,自然也没什么可吸引人的。山珍海味吃多了,想尝尝粗茶淡饭也很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