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祈福,连皇帝都身体力行戒斋半月,她一个小小尚书嫡女也敢人前诉苦,嫌她脖子上面的脑袋太重了吧!
“好,既然慕姑娘不喜欢听,我不说就是。”夏星沉半眯眼眸瞥了瞥她,随后才懒懒的往椅上一靠,勾着文雅风流的微微笑意,慵懒看她,“今天约我出来,又有什么好主意?”
慕晓枫笑了笑,不过俏脸上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或者尴尬之类的神色。
“右相不愧是右相。”她竖起大拇指,眉眼弯弯的恭维了一句。夏星沉见状,唇角微微笑意立时深了深。
“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少女伸出小指,在他眼前比了比,表示她让他帮忙的真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忙。夏星沉看得啼笑皆非,只好挑眉温和的对她说道,“还请慕姑娘直言。”
“哦,你作为南楚右相,百官之首,一定很清楚地方事务吧?”
夏星沉看了她一眼,被她闪亮眼神所惊,下意识的将身体往后仰了仰,“你想做的事跟地方有关?”
慕晓枫点头,直言不讳道,“我想让太子暂时调离京城,去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
夏星沉挑眉,眼眸转动之时已将微讶之色压了下去,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她,“你想让我……嗯,制造麻烦?”还是给太子制造麻烦?
慕晓枫笑了笑,却理直气壮道,“不,你说错了,其实我们这么做也是帮太子殿下的忙。”
估计这会,太子一定在府里跟他的幕僚着急上火的商量该如何暂避风头吧?
而且,除了暂避风头,太子还另外有件私事要处理呢。
不离开京城,有些事情怎好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着痕迹处理掉呢。
她绝对的,是在帮太子殿下大忙。还是做好事不留名那种。
夏星沉勾了勾唇,斜着漂亮眼眸似笑非笑看着她,“这么说,我们是在尽臣子的本份。”
少女点头,“右相不愧是右相,我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看起来,慕姑娘心中已有腹稿。”夏星沉看着她,懒懒的瞟了眼散着袅袅茶香的杯子,“不知慕姑娘属意哪个地方?”
慕晓枫眸光闪闪的看着他,坚决忽略他暗示她该替他斟茶的眼神,哂然道,“南楚之大,也大不过右相你的胸怀。”
纵然南楚江山万里,还不是尽在你夏星沉手中。
夏星沉倏地敛了笑容,极严肃的看着她,却忧愁的语气说道,“慕姑娘真会说笑,夏某之上,还有左相在;而左相之上么,还有……”他抬头,望了望天,寓意十分明确。
少女斜斜睨他一眼,撇了撇嘴,轻轻的嗤笑道,“你可别跟我说,动了一次又一次手脚,你只是换了些皮毛,根本伤不到左相元气。”
左相眼下,不过就是个徒有其表的摆设罢了。
说罢,她还嫌嗤笑的语气不够刺激夏星沉一般,还直白的抛了记嘲弄的眼神过去。
“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很怀疑我今天是不是找错人了。”
夏星沉只能摇头苦笑,心里既惊诧于她对局势的敏感,又吃惊于她观看时局的锐利。
很多事情就是与他同殿为臣的官员都未必看得明白,她一个不与朝政的女子,看事情的眼光倒是入木三分的毒辣。
心中暗暗佩服的同时,又不免微生惋惜。
可惜她不是男儿身……,瞄了瞄她皎洁雪白容颜,忽又暗叹,不过她身为女儿身也不错,只是遗憾对某些事情,她仿佛天生迟钝啊。
他苦笑,诚诚恳恳作揖,“是我错了,还请慕姑娘直言看中了那块宝地。”
她亲自为太子选的地方,能不是宝地么?
慕晓枫才不管他真心称赞还是假意讥讽,直接一挑眉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道,“沧州,我觉得沧州这地方好,距离称不上太远也不太近。”
太近了,她担心太子不够时间去处理她希望他处理的私事;而且,路程太近,太子还未必肯去,毕竟他首先的打算是先避开楚帝盯人的目光,其次才是顺便处理些“私事”。
而太远,估计太子愿意去,皇宫里头那两位也不会放心让他去。
所以这适中的距离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其次。”少女微微眯起眼眸,长睫掩映下闪过一抹森然寒光,“沧州这地方,不算繁荣富庶,却也与贫穷落后沾不上边。”
夏星沉哑然失笑,盯着她玉雪娇艳的容颜,打趣道,“看来慕姑娘为了尽好臣子的本份,还真是煞费苦心,连这中庸之道都学得如此用心,运用起来简直娴熟自如得心应手。”
少女撇了撇嘴,意味深长瞥了瞥他,却毫不谦虚地点头,“谁让我们是做臣子的,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是最应该不过的了。”
夏星沉摸了摸鼻子,对她这尽善尽美的形容深表赞同。
转了转眼睛,目光流漾的端祥着她,“不大不小的麻烦……嗯,慕姑娘能否尽善尽美到底?”
慕晓枫本想嘲笑他两句的,明知他胸有沟壑还偏佯装无知。不过转念一想,这事毕竟是她央求他帮忙,也许说出她的打算,他能有更好的主意也说不定。
“我记得沧州有个大粮仓,是直接隶属京城的,对吧?”
夏星沉挑了挑眉,眸光微微变了变,不掩讶异道,“连这个你都知道?”
慕晓枫暗下翻白眼,她既然要给太子制造麻烦,又怎么可能不事先打听清楚。
“这有什么奇怪的。”少女撇了撇嘴,语气尽是淡然,“我还知道那存放的是战备粮,非战争时期不能动用。”
夏星沉讶异过后,倒是很快恢复平静。
她既然能打听得出沧州大粮仓直接隶属京城调度,能猜测出来那个粮仓是用于储放战备粮的,也就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很多时候,她的聪慧敏锐都常常令人侧目的。
夏星沉默了默,虽然心中已猜测到她的用意,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借沧州的大粮仓暂调太子离京?”
少女点了点头,“这主意不好吗?战备粮若出了问题,这个时候当然是可大可小的问题了,且那地方路途正好。”
她眯了眯眼,目光幽深的凝着他清俊脸庞,不动声色问道,“难道右相还有更妙的主意?”
谁料夏星沉不避不让的迎着她打探目光,懒懒往后一靠,笑道,“我能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主意?”
“我只是在想。”他顿了顿,含笑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一圈,在少女微微惊疑的眼神里,懒洋洋道,“慕姑娘这回又准备用什么充作报酬?”
慕晓枫觉得,今天请他帮这忙真的是非常非常小的忙,所以她心里一点也不愧疚更不会觉得不安,直接转着眼睛往桌上未收拾的碗筷瞄了瞄。
笑道,“诺,酬劳已经先付给你了,事情可不能不给我办。”
夏星沉略略垂眸,唇角勾起自生风流的微微笑意,十分感慨的点点头,“看来慕姑娘今天又生动的向我上了一课,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吃人嘴短。”
一顿饭就作付了他酬劳,也只有她做得出。
不过,这也是好现象,不是吗?
最起码,她心里已经不怎么抗拒他这个右相大人了。
这也勉强算符合他的预期愿望吧。
可夏星沉这心里念头还未转完,对面少女却忽地拿出一样东西往他面前一推。不容拒绝的语气,眨了眼,流丽目光定定看着他,浅笑着道,“放心吧,我就是叫自己吃亏,也不敢让右相大人吃亏的。”
夏星沉瞄着推到他面前的长形小盒子,眼色立时深了深,唇畔笑意依旧风流慵懒,“哦,慕姑娘这是把我当外人?”
少女一噎,暗下翻白眼。
觉得他这话说得特别有玄机,她不把他当外人,难道还将他当内人了?
可话到嘴边,当然得变个花样的。她笑了笑,一副温软姿态看了看盒子,随后直接拿起强硬的往他手里塞,“这是你的东西,我之前只是借用。现在借用完毕,当然得物归原主了。”
替别人保管身家性命什么的,实在太贵重了。
她不想也不愿意担这样沉甸甸的责任。
她与夏星沉,可是真正的非亲非故呢。平白占人便宜之类的,即使无伤大雅她也不会干。更何况这盒子虽小,里面关系却重大。
夏星沉看她一眼,袖手握住盒子,但在少女即将松手的时候忽地反手一扣,将她掌心与盒子同时牢牢扣在了桌面上动弹不得。
慕晓枫皱眉,夏星沉仍旧含着笑,然漂亮眼睛转落她面容时,目光却是透凉的。那凉意浅浅淡淡像外头映落树叶的斑驳日光,却让被他目光囚定的少女心头暗惊。
日光给人的感觉都是温暖的,但他的目光却让她感觉自己似忽然置身苍茫雪原一样。
这似乎是她认识夏星沉以来,他第一次对她露了恼意。可即使这样,这人仍旧是那副风流潇洒恣意慵懒的模样,若非慕晓枫感觉敏锐,这会也几乎感觉到不他心头恼怒。
“晓枫。”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突然唤出她的名字,夏星沉自己也不觉的眼神霎时深了几许,而慕晓枫心里却立时起了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正在滋生。
夏星沉反扣她的手在盒子底下,忽地动了动,身体向她微微前倾。形成一种亲密的却也让人感觉压抑的姿势,凝定乌黑眸子看住她不动,“其实,我不是夏星沉……。”
慕晓枫心中一惊,下意识避开他目光,并用力将手掌一抽,连同盒子一齐自他大掌下挣脱出来。
她攥紧盒子,举在空中朝他扬了扬,飞快阻断他往下说,“哈,跟你开玩笑呢,这么好的礼物,送出去就是我的了。哪里还有再还回去的道理,对吧。”
身世秘密什么的太沉重,她愿意将夏星沉当朋友,可这个时候……她真没有这份心情去分享他的秘密。
分享了别人的秘密,意味着她从此就得承担多一份保守秘密的责任。
她肩膀很小,担不起别人的责任。
说完,她朝他递了个微微歉意的眼神,随即将盒子重新收好,就站了起来。
“夏公子别忘了啊,酬劳我已经提前付了,事情可得给我办妥了。”
夏星沉看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少女,唇畔慵懒笑意微微淡了两分,在她身后意味深长的应道,“嗯,我就是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了你的事。”
有些人有些事,会在不经意间深入骨髓,像被谁无意篆刻心上一样,无论如何努力也抹不掉磨不平。
虽然慕晓枫与夏星沉是一前一后离开一品香的,但这并不能妨碍熟识他们的人将他们联想在一块吃饭。
尤其是张化感觉到身边主子散发的冰冷气息又降了几分的时候,就更加在心里暗暗叫苦。
“主子。”张化暗下吞了吞口水,望着已经远去的慕府马车,冒着极可能被主子恼怒之下冻死的危险,轻声道,“属下觉得,在乎一个人,就应该说出来让她知道。”
虽然说心意这种抽象的东西,让人从实事中感受出来比用嘴说出来更显得有诚意。
但问题是,他家主子对慕姑娘行动上做得够多了,就是这嘴巴上说得太少。如果主子也有右相那张油腔滑调……啊不对,是有右相那张能言善道的嘴,此刻他就不用可怜的站在主子身边默默承受无边的冰冷了。
楚离歌淡淡看他一眼,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
垂眸瞬间,眼底却闪过一抹迟疑。他,真该直接对她说出他在乎她的心意吗?
潋滟如画眉目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然冷清眸光却似无端凝了凝,他转身,宽大的云纹衣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度。眨眼,他已经钻入了那辆华致招摇的沉香木马车内。
人在静坐,心却在默默思考着张化建议的可行性。
或许,他可以试试?
离王殿下也是一个行动力非常强的人,一旦决心要做某事,就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是夜,寂静月黑风也高。
慕晓枫正准备宽衣就寝,然就在她凑过头去张嘴吹灯的一瞬,突然惊觉身后凉凉的。
她心头惊了惊,身子同时警觉的绷紧起来。然她并没有急着扭转头去,也没有惊慌失措失声大叫。
遇事第一时间,要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才有可能自救。
当然转瞬她这念头就淡了,因为她察觉到身后气息有变化,却感觉不到来人有什么凶煞之气。
而几乎在她转念之间,那熟悉的淡淡的冷冽青竹气息便已幽幽袭来鼻端。
她身子一松,可同时恼怒也如波涛潮水涌上心头。
少女站直身子,霍然转身,恼怒瞪目去望,正正撞上了楚离歌探来的深邃幽远眸光。
她皱着眉头,毫不客气的横目冷脸对他哼了哼,“殿下真好兴致,不过是不是夜游错地方了?”
他心里当她是什么人?
随便高兴心血来潮就可以夜闯闺房?
楚离歌微微一怔,她横眉竖目发怒的样子他见过很多次。可他从来没见过她莹莹晶亮的眸子里,会像现在这样泛着淡淡委屈。
那是压抑在恼怒之下,淡得几乎让人难察的情绪。
他困惑的转了转眼睛,明明他什么都没动,她为什么觉得委屈了?
轻轻摇了摇头,冷清目光凝落她因气恼而微微泛红的脸,下意识否定,“我不……”
“殿下如何,臣女没兴趣知道。”慕晓枫冷着脸,斩钉截铁的决然语气,“不过,这是臣女闺房,纵然殿下身份尊贵,也无权深夜乱闯。”
说完,她扭过头,对着黑乎乎的窗外作出请的手势。
楚离歌抿着唇,看她一眼,眼底一瞬似有微微懊恼闪过。
“其实。”在离开她感觉受到严重侵犯的领地之前,他脚步微滞,试图解释他突然莽撞夜探的来意,“有事有我,你别——找他。”
谁料慕晓枫听了这话,反而更加恼得厉害。她连身也不转过去了,直接以冷硬绷紧的背对着他,重重的哼了哼,“殿下这是命令臣女吗?”
他以为他是她的谁?三更半夜闯进她闺房不许她这个不许她那个!
楚离歌听出她语气里极为不善的浓重火药味,眼里诧异夹着茫然,看着她绷得冷直的身影,心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默了默,垂下长睫掩住茫然,低低道,“我没有。”
虽然他这句在极力向慕晓枫表示善意,并表示了他解释的意思。但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淡漠,并不掺任何情绪在其中。
慕晓枫听在耳里,心中恼火立时更盛几分。
“既然没有,那殿下请回。”少女仍旧绷直身子背对着他,连昔日软糯动听的声音也透着呛人的火药味,“臣女不是菟丝草。”
她是个人,是个有自主意识的人。
她有脑子,知道事情轻重,知道权衡利弊,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能做。
他当她什么呢?依附别人而活的傀儡?
如果尊贵的离王殿下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他还是趁早滚远了好。
楚离歌默了默,听着她越发恼怒的语气,心下更加困惑茫然。不过他虽然想不明白慕晓枫在恼什么,却也意识到这时他实在不宜再留在这里。
再说下去,他真担心她会气出病来。
“我没有将你看作需要依附大树才能活的菟丝草。”锦衣男子凝着她纤长冷硬的背影,默了半晌才适应这种长语句,又过了片刻,才淡淡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
慕晓枫心头恼火归恼火,但她忍不住下意识竖起耳朵,然而半晌,只听得他低低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