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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声音

张秀珠

幽谷拾光

人们一贯认为,人生是由一系列偶然事件连接而成的生存境遇,单个事件的好坏附带地打上了命运的烙印,人常常软弱而被动地接受着生命的无常——人生由此显得消极了,而人把握偶然与命运的态度却可能因积极与否而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这让我们在人生面前显出了一点自信与达观。

蛟龙出海

人的一生有许多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有时是刻意追求的,有时却是一个错误,过失,甚至是玩笑。

我命运的关键转折点就是一次意外造成的。那时候我还在插队,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只是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惊肉跳。

当时我在劈木柴,那天正好下着小雪,我光顾着欣赏雪景,就有些心不在焉。劈木柴时,一截树枝像鸟一样飞起来直接撞我耳门。我脑子当时轰的一声,耳鸣就开始响起。耳鸣持久绵长尖税就像有一只鸽子带着鸽哨围着我不停地飞。我心想完了!

就跑回屋,我朝大强他们喊:“我耳门被树枝击中了,我听不见了!”他们赶紧放下手中的扑克围过来看我。大强说:“哪只耳朵?哪只耳朵?”我用手指了指右耳。大强趴在我脸上仔细看了看说:“就一个红印,我还以为把耳朵削掉了呢!”大家就笑。他们又去打扑克了。我鼻子一酸委屈得差点流下泪来,我说:“我得去医院看耳朵。”大强说:“又没聋,去看什么?”我说:“我得去看。”大强说:“随你便吧!”他们又开始打扑克。见他们不再理我,我就走出屋又回到地锅边,心想做好饭就去。

我再回到屋里的时候,就发现耳朵真出了问题。看到他们几个不停地张嘴说话,我就是听不到声音,我还看到他们笑,笑的声音我也听不到。我的心咯噔一下,我觉得不能再犹豫了,我得去看耳朵。

我算了下时间,就是现在去台阶镇,快步走赶回来时天也黑了,我没和他们打招呼,就上了去台阶镇的路。

这时雪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我在路边拾了截树枝玩耍着,以消磨沿途的寂寞,后来想想就是那截干树枝救了我的命,但当时我不知道。走着走着我就被眼前的世界感染了,我唱起了跟父亲偷学来的俄罗斯民歌《三套车》。

我突然愣住了,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声音悠扬嘹亮,我有点不相信,就又唱了两句,还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但结果很让我失望,我跑到那间屋的时候,他们仍在打扑克,我看见他们仍然不停地说话,不停地笑,但我还是听不到声音。我带着空洞的心跳又一次走向了去台阶镇的路,原来聋子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悲哀地想。

远远地我看见一只大狗卧在河对岸,我并没在意,手里仍然不停地挥舞着那截干树枝。走到河边,那狗突然张开大嘴朝天喊了一嗓子,就是这一嗓子把我吓住了:是狼。我开始向后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狼又嚎了一嗓子,声音尖厉刺耳,我听得真真切切,心里竟莫名涌起一丝兴奋,我耳朵好了,我听到了狼的声音。那狼似乎并不在乎我的好心情,它只是瞪着眼睛狠狠盯着我。这只狼很大,像牛犊子似的,这可能就是偷队长家里猪的那匹狼。但它显然老了,毛色不再油亮,嘴角向下无力地耷拉着,它甚至有些瘦,也许几天没有进食了。

那只狼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情,它抖擞了一下皮毛,脊背上的毛就立了起来,显得比刚才胖了许多。

我觉得我的脚不听使唤了。我知道这时候不能跑,即使有跑的动作也不会有跑的速度,我慢慢地向后退去,我希望和狼的距离拉大些再拉大些。

那只狼看出了我的企图,一跃便越过小河,直向我扑来。我下意识地举起了树枝,谁知正戳在狼眼上,狼怪嚎一声,滚下河去。狼的一只眼睛就变得血肉模糊。这时它肯定预感到了自己的失败,站在河里不停地哆嗦。只见它昂起头对着高远的天空使劲地哀嚎,似乎抱怨老天对它的不公。

我看到狼的一只眼血肉模糊,另一只眼却是像湖泊一样的淡蓝色,原来这只狼原先就是只独眼。当时我已经瘫了,也许吓昏了,但狼没再进攻。它只是站在小河里,昂着头对天哀嚎,显得异常悲壮。也许它曾有过许多辉煌的过去,但今天还是阴沟里翻船了。

狼的哀嚎很快引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队长。自从他家的猪被狼偷了以后,他几乎天天扛着枪在山上转悠。我看见他端着枪离老远就瞄准狼,但这时狼已经不叫了,狼已经痛死了。他发现这个结果后,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队长把狼扛到知青点,大强他们听说此事都吓得一愣一愣的。

队长说:“狼肉给你们一半,我带回去一半,狼肉可是好东西,这玩艺儿不但活瘀化食,还滋阴壮阳。张秀珠的英雄事迹我将上报。”队长说完让大强将狼拦腰劈开,自己抓着两条后腿往身上一背,哼着小调走了。

那顿狼肉大强他们几个吃得满头大汗,我看出他们吃得很香。大强给我盛了一碗,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我一直很后怕,那时我的心里还在哆嗦。

好消息开始接踵而来。

先是县报记者采访了我,并以《打狼英雄》为题在县报发了专访。又过了一段时间,队长给我拿来一张表格,说县里推荐我上大学。这一切都让我手舞足蹈。在崇拜英雄的年代,我莫名其妙地当了一回英雄。

那天大强送我走的时候,阳光很好。阳光很好的早晨我和大强又走到了我曾遇上狼的那个河边。我对大强说:“那天去看耳朵的时候我就是在这里和那只狼相遇的。”谁知大强却说:“其实你的耳朵很好。”我疑惑地看着他说:“那我怎么听不到你们说话的声音呢?”大强说:“我们合伙给你开了个玩笑。那天你说你耳朵聋了,所以当你走进小屋的时候,我们就只做说话的口型,其实我们没发声。你看那天——”说着大强模仿起来。我看到他张嘴和我说话,可我真听不到声音。我一下愣住了,“吱——”的一声,像鸽哨一样的耳鸣又一次响起了。我两腿一软就瘫到地上,就像那天遇到狼一样。

其实后来我曾遇到过许多坎坷,只是再没把它们当回事,我权当无意中搭错了车。

诗文并茂

选择一种生存方式

其实,一艘船的沉没和一个灵魂的沉没

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在生存和死亡中间

我们原本有选择美的权利

今夜,谁的手温暖如初

沿冰冷的四肢为生命倾注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