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眺望柔软的玫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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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在槐花开放的地方

陈毓

幽谷拾光

满眼的槐花轻轻呢喃着谁的爱情?浓郁的芬芳驱散了那段甜蜜而苦涩的记忆。又是槐花盛开时,在花海深处,是否依旧可以听到那悠悠的笛声?是否能够觅到那一对如胶似膝的爱影?

蛟龙出海

槐花抱蕾的时候,村里就组织劳力锄第二遍麦子。担此任务的,多是老人和妇女,而男子,这时仍在绵延着年前年后开山采石的活儿。大石块采出来,小的砸成了更小的石子,一起拉到很远的地方建房修路。

女人中娥儿例外,男人中侯成例外。

他俩是镇中学的毕业生。听说村办小学民办老师的空位子留给他俩,后来不知怎么又给人顶替了,这事就此搁置了下来。两人初时都有些愤愤的、郁郁的。后来他俩好像也淡忘了这么一回事,因为他俩恋爱了。

我想恋爱定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因为它可以医治娥儿的郁郁,侯成的愤愤。村人进山下地的时候,村子里就留下三个闲人,娥儿、侯成和我。春光明媚,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村子里家家闭户,连公鸡和狗也懒得鸣叫一声。风从山上吹过来,村子就沐在一片槐花的香气里。槐花开了,我想去吃槐花中的蜜。风把一两声笛声断断续续地送到我耳中。我想那是侯成了。因为除了侯成,还有谁能让一节竹子发出那样动听的音地?可是侯成在槐花林中干什么呢?我去了,果真就看见了侯成,还看见了娥儿,他们抱在一起,在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穗子下滚来滚去。我喊娥儿,喊侯成,他们仿佛是极不情愿被人打搅的。他们僵直地坐起了身子,仿佛睡梦中被突至的暴力击醒的孩子,显出一脸的痴愣和茫然,仿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似的。等看清是我,他俩同时松了口气,红晕再次回到娥儿脸上。娥儿立即扑过来搂住我,一声一个好妹妹的。

娥儿说你不告诉任何人我就给你糖吃。我的手里立即就有了一颗糖。我问能告诉妈吗?娥儿说不能。谁也不能。我保守了那个秘密。我吃掉了那颗糖。我留下了那张糖纸,在我看来,它是那样的美丽。娥儿侯成走了。我躺在他俩躺过的地方。地上的苔藓已被他们的身子压平了,一种干燥的清香隐隐传来。而我的头顶,槐花们在我伸手可及的高度悬垂着,花瓣不时地飘下来,落在我的身上、头发上、颈窝里。我把那张绿色的糖纸蒙在眼睛上,于是天空、花和从树缝里洒落下的阳光全成了绿色的了。

我枕着槐花的香气,回忆着嘴里的甜意,我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我的梦被一只松鼠毛茸茸的尾巴搅醒了。太阳就要落了,我在娘唤归的声音里跑回家去。再见娥儿的时候,娥儿把一颗糖放在我手上,问我上回的糖甜不甜,我说甜。她说还有更甜的呢。她说如果我听她的话,将会有很多的糖吃。

娥儿让我在她和侯成约会的时候在林子外捡椽子玩。娥儿说,假如你看见有人来了,就大声背乘法口诀。我差不多立即答应了。可我不会背乘法口诀,娥儿说,我教你呀。于是,那个寂静的午后,鸡犬寂静,万物都在聆听娥儿教我念乘法口诀的声音:“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等娥儿和侯成再一次从林子里一前一后出来的时候,我问娥儿,你和侯成哥在林子里做啥呢?娥儿嘻地一笑,说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天热了,又凉了。一场大雪之后,所有的农人都闲了下来。我再也没有为娥儿放哨。我不知道在大雪天他们还去不去那片槐树林。因为整个冬天,我除了在院场里堆了两个雪人外几乎足不出户。妈说那样省鞋。

娥儿在来年春天槐花盛开的时候嫁给了南山的木匠。我看见娥儿出嫁那天,陪嫁的家具从村头直摆到南山口,那是南山的木匠用牛车从南山运来的,再从村子里用牛车拉回南山去。我看见美丽的娥儿被一辆更大的牛车载走了。运家具的牛车队终于在山垛口消失了,连影子也不见了。

我对着牛车消失的南山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声背诵娥儿教我的乘法口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这个春天的槐花林格外沉静,并且就此沉静下去了。因为嫁了娥儿走了侯成,而不久,我也给妈送去念书了。

诗文并茂

又逢槐花盛开时

你带着一路槐花而来

在爱情的四月我看见花海淹没的村落

被一阵细细绵绵的风吹着

像一枚摇曳不定的苹果

而爱情的红晕已经爬上那片温暖的草坡

那颤栗的双唇呵为什么却溶化不掉一场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