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眺望柔软的玫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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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日子

雨瑞

幽谷拾光

红颜已褪,倩影渐瘦,在世俗偏执的目光之中,女人呵,惟有孤寂地生活,无语地抽泣。努力支撑起自己孱弱的身子,然而,芸芸众生,谁能搅动一颗颗日渐麻木的心灵?

蛟龙出海

一条、二条、三条、四条……她坐在门前的小桥边,木然地数着桥下河里游动着的小鱼。偶尔,她也会捡起一枚石子,认真去砸那鱼群,可惜,从来没有砸中过。每天晚饭后到天黑的那段日子,她都是这么过的。她已度过八个春秋了。

八年前,她是县剧团刚刚崭露头角的演员。她唱得好,演得好,扮相也好。走在街上,谁都忍不住要扭头瞅她一眼两眼的。本来,她满以为自己会成为第二个严凤英、王文娟的,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之路。

事情其实非常非常的普通,像个老而又老的故事。一天晚上,剧团业务副团长兼导演到她房里来给她说戏。说着说着就说到戏外头去了,说着说着就拉灭了灯。她当然奋力反抗,把他轰出了门。第二天,她余怒未息,竟跑到文化局声泪俱下地向局长参了一本。

领导们不像她期望的那样震惊和愤慨,但都很重视。不久,那位副团长便挨了个“党内警告”处分。同时,为了“方便工作”,也为了“充实基层文艺骨干队伍”,把她调到这个远离县城的公社文化站工作。来这儿没半年她就明白自己是多么的糊涂。

刚来这儿时,公社一些领导很关心她,三天两头登门来嘘寒问暖。可没多久,这些人便突然地不再来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与那副团长的事传过来了。当然被许多人艺术加工过,增加了许多精彩的细节,不过她到文化局告状这一基本情况还是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这就使得原本很同情她关怀她的一部分人转变了立场。不识抬举又动辄告状的女人是没人敢去“关怀”的。

日子像装在瓦罐里的水,平静得让人生腻,让人绝望,让人想哭。文化站基本上没有业务。领导上倒也通情达理,不指望她干出多大的事业,只要她守住这块“阵地”就行了。

怎样打发日子成了一种头痛的事。她不大爱读书,也没有多少书可读。她不大爱劳动,也没有多少动可劳。上午,她起得很迟,总要到太阳透过那块玻璃射到床头才起床。起了床到门前河边洗洗涮涮磨磨蹭蹭一番,再回屋烧饭。吃过饭便端个竹椅坐在门口,去结那件拆了又结,结了又拆的毛衣。晚饭后,便坐到桥头观鱼。

偶然一个机会,乡里在她这儿接待一个检查组,丢下了半瓶酒。那天晚饭时,她突然萌发了想喝点儿酒的奇怪念头。结果就吃药般地抿了点。当时呛得她咳嗽不止。可是不大一会儿,她便感到晕乎乎轻飘飘软绵绵的如入仙境一般,接着又无端地激动起来,甚至大声地唱起了一支遗忘已久的歌。这一晚上是她下乡以来最充实最愉快的一个晚上了。从此,她就每天晚饭时都喝几口。久而竟有了一点瘾头。

她没有爱,也没有恨(她现在不再恨那副团长了,甚至觉得他因为她挨了个处分怪可惜的,那是个挺有才气的导演)。原先城里那班像蝇子似的围着她转的人已不再记得她了。在这里,乡干部们都有家小,又知她是个“不识抬举”的角色,不愿担这份风险,捅这个马蜂窝。一般的乡民呢,则不敢对她存非分之想,就像贾府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一样。这样,一晃“八年抗战”就过去了,她依旧竟孑然一身。

一天下午,天突然下起大雨。她正坐在灶下烧饭。突然间,一个水淋淋的男人一头闯进屋来。她从灶下站出来,问:“你找谁?”

男人一见她,愣了一下,油油地说:“不找谁,我躲躲雨,可以吗?”

她点点头,重又坐下烧火。

饭好了,雨却没停。她走过去,问:“你是外地人吧?”

“是的,我是江苏的,在这儿收蘑菇。”

“噢。在这儿随便吃一点吧。”

男人大约是想客套一下,却终于没有客套就坐到了桌边。她取出一瓶酒,朝他说:“来,喝一点儿驱驱寒气。”

男人有点儿讶然,却没推却,叫喝就喝了。没多一会儿,酒已去了大半瓶。男人瞅了瞅面泛红晕的她,问:“你屋里当家的呢?”

她微微一怔,遂咯咯笑了起来,说:“死了。”

男人“嗯”了一声,低头扒饭去了。

吃过饭,雨停了,天也黑了。男人站起身,说:“谢谢,我该走了。”

她没吭声,也没起身。见他跨出了门,忽又急急叫了声:“等等!”

男人止住脚,扭头望着她。“你住哪儿?”她走过去问。

“住下面镇子上旅店里。”

“哪天回老家去?”

“明儿一早就回去。这儿的蘑菇不好收。”

“要不,”她咬了咬嘴唇,“要不,你就住这儿吧?”

男人微微一惊,愣了半晌,终于聪明地一笑,说了声:“也好。”便急急折回屋去。

没大一会儿,男人便吃惊地问:“怎么,你这是头一回?”

“不!”她咬紧牙关,坚决地摇了摇头。

“但你瞒不过我,我可是过来的人。”男人自信地说,“我真不明白,你干吗……”

“闭上嘴好不好,你不明白的事多着呢!”她恼了。

第二天一早,男人便匆匆离开了这座令人销魂的小屋和那位谜一般的女主人。

从此,她还是上午起得很迟,吃过午饭结毛线,结过毛线烧晚饭,吃过晚饭到桥头去观鱼。

有一段日子,她离开了这座小屋,谁也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有人断定她和前任站长一样找了个阔丈夫跑了。谁知几个月后,她却抱了个囡囡回来了。这以后,人们便常见她坐在门口奶孩子。偶尔,也听她低声哼一支软软的歌,像是在唱给孩子听,也像是在唱给自己听。

关于这个孩子的来历出处,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成了这一带人们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永恒话题。

诗文并茂

挂在枝头的一枚苹果

你就挂在初冬的边缘

挂在世俗偏执的目光之上

我看见那些欲望的牙齿

已经渐渐穿透你最后的骨头

一千种即将成熟的美丽

被一万条险恶的嗓子摇动

此时此刻你身体的一半已被放弃

另一半被埋进很深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