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超越爱情的存在】
想问上帝，爱是可以延续的吗？
当我知晓了那些隐藏在幸福背后的过去时，
才终于明白，有些爱，
并不会随着生命的终结而终结。
它才刚刚开始。
原来我们的存在也是一种爱的延续。
澈野顺利地带着我来到时光磁场，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来到这里。
而这一次，是为了我自己。
我下意识地去找自己的名字，可是澈野拉住了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应该找希雅一家的。”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听从了澈野的话，用力地按下了某个屏幕下写着我们一家人名字的按钮。
画面里先出现了一个温柔的女人，我一眼就认出她是我的妈妈。她有着长长的头发，比爸爸温柔很多倍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比我在照片里看到的还要美丽、亲切。和澈野的妈妈不一样，我的妈妈看起来是一个平凡而有些小迷糊的女人。
她喜欢下厨，喜欢研究各种小点心。
傍晚迎接爸爸下班回家是她一天中笑得最幸福的时刻。
某一天，妈妈以为肠胃出了问题而去医院检查，结果得知身体里有了一个小家伙。她又惊又喜，对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说着“我要当妈妈了”，每一个路人都被她幸福的笑容感染到了，纷纷向她表示祝贺。
她回到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爸爸，爸爸立刻跳了起来，兴奋地大叫：“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呵呵。”
“老婆，我要摸摸我们的孩子。”爸爸惊叹地注视着妈妈的肚子。
妈妈笑着轻轻拍掉爸爸的“魔爪”：“还这么小，哪里摸得到。”
“老婆，你真伟大。”
“是我们的孩子伟大，不知道是哪一个天使来到了我们身边呢。”妈妈的眼里全是笑意和爱意。
“一定是个可爱的天使！”爸爸浅浅地笑着。
后来，妈妈开始待在家里安心养胎。虽然怀孕是件麻烦的事情，但是妈妈看起来很快乐。她还不停地问爸爸：“不是说孕妇的脾气会比较暴躁吗？”
爸爸无奈地摊手：“不会啊。再暴躁都是我温柔可爱的妻子。”
妈妈幸福地笑了。
之后的日子，妈妈对自己说，要给孩子创造一个最快乐的环境。
爸爸去上班后，她就给肚子里的我讲故事、念诗，甚至会唱歌给我听。
她悄悄地对我说：“宝宝，你绝对不能遗传到你爸爸的唱歌天分，不然妈妈会很难过的。”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妈妈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让严肃的爸爸为她唱歌跳舞。
“唱国歌吧。”爸爸为难地挑了首最保险的歌曲。
“嗯，我想看你跳小丸子爷爷的草裙舞……”妈妈连恶作剧般的要求都说得很温柔呢。
可怜的爸爸，上了一天的班还没喘口气，就开始了逗老婆开心的工作。但是当他看见妈妈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时，脸上的笑容就会变得很满足。
“老婆，我爱你。”
妈妈眨了眨眼睛，温柔地抚摩着爸爸的脸庞：“我也爱你，孩子的爸爸。”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幸福。
可是这样的幸福，却让现在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一切的我，觉得更加心痛。
如果妈妈没有生病，如果她能陪着我一起长大，那该有多好。
画面开始跳转。
咦？我好像听到了一声呻吟。然后画面上出现了妈妈痛苦的表情，她的脸上全都是汗，头发黏在脸上，而她的嘴里正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尖叫。
是我要出生了吗？
我紧张地注视着画面，但是医生脸上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凝重？他皱着眉头，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啊，我的心里好不安！
我不禁拉了拉澈野：“澈野，妈妈她……不会有事吧？”
澈野安抚地对我笑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屏幕里医生的声音就已经响起：“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一个。”
像电视剧台词一样的话语，一瞬间就能把人打入地狱。我忍不住颤抖起来，一颗心被紧紧地揪起，然后不断地被剜绞。
痛！好痛。
医生他……说了什么？
“澈野，我听错了吗？我一定是听错了，对不对？对不对？”
妈妈不是生病死掉的吗？爸爸不是说是他没有照顾好妈妈才会让她生病的吗？
所以，绝对不是我现在看到的这样，绝对不是的！
妈妈绝对不是因为我……
我拼命否定着看到的一切，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哗哗下落。
眼前这一幕幕妈妈忍受着折磨的画面又是什么呢？就算我拒绝相信，可是如果事实真的是因为我……
不！我不接受，我不能接受，我无法接受！
“医生，保住我的孩子！”静谧的手术室里，响起了妈妈虚弱但坚定的声音。
医生迟疑着：“这个决定，你不和你的丈夫商量一下吗？”
“医生，保住孩子……保住孩子！”
似乎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却慢慢地被放大，重重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保住孩子，保住孩子！”
手术室外，听医生陈述完情况的爸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身形重重地一晃，似乎不能承受这个噩梦般的消息。
“医生，保……”
“你妻子坚持要保住孩子，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考虑清楚。”
“医生……医生！”爸爸抓住医生的胳膊，“让我进去看看我老婆！让我看看她！让我和她商量，让我和她说话！医生，求求你！求求你！”
爸爸抓着医生的手抖得很厉害，仿佛一松开，他就会倒下去。
“医生，求求你，求求你！”
“……好吧。”
绝望过后恢复平静的妈妈轻抬眼皮看见了爸爸，她虚弱地笑了。
“孩子的爸爸……”
怀孕以后，妈妈总是喜欢这么叫爸爸。而每次，爸爸都会微笑着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可这次，当爸爸听见妈妈的叫唤时，嘴角抽动了好久，还是挤不出笑容。他努力地把嘴角向上扬起，露出的却是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拼命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和摇晃。他沉痛地看着满脸泪水和汗水的妈妈，一步一步挪到床前。
他缓慢地蹲下，伸手轻柔地拨开妈妈脸颊上被汗水粘住的发丝，然后轻轻探头，在她的额上印下郑重而温柔的一吻。
妈妈轻轻闭上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下。
“你能明白我的，是吗？”
“……嗯。”爸爸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一声轻轻的回答里，包含了太多伤痛的成分。
“这几个月，我每天都陪着我们的孩子，如果失去她，我会疯掉吧……”
“对不起，我不能那么自私……”
“对不起，我不能让孩子那么小就一个人去太远的地方……”
“孩子，会代替我陪伴你，会代替我爱你……”
“我会在很远的地方……保佑你们……”
“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我……很满足……”
爸爸紧紧握着妈妈的手，深深地凝视着她，听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手上青筋暴起。
爸爸……其实是在硬撑吧？
他对着妈妈点头，用力地点头：“我会让我们的孩子幸福。”
妈妈认真地看着爸爸，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她的眼里，是甘愿，是不舍，是……诀别。
“老公，谢谢你。”
“孩子的妈妈，我爱你。”
那是爸爸第一次叫妈妈“孩子的妈妈”。他以前总是说，等孩子出生了，我天天都叫你“孩子的妈妈”。可是他知道，现在不叫，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叫了。
于是这清浅而沉重的一声，成了永别。
爸爸眼里的泪无法抑止地滴在妈妈的脸上，和她的眼泪相遇，幸福而忧伤地滑落。
“告诉我们的孩子，妈妈……很爱……很爱她……”
爸爸失魂落魄地在手术室外继续等待，而手术室里的妈妈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终于生出了她最爱的小天使。
孩子的啼哭声响彻整间手术室，而妈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也……再也没有醒来。
爸爸抱着妈妈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声嘶力竭。
而看着这一幕的我，眼前早已模糊成一片，不管怎么擦，眼泪还是会不断地滚出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妈妈不是生病死的，而是为了我……她是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我的新生！
“如果不是我……”我揪着胸口蹲下身子，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心好痛，好痛好痛，我边哭边自责：“如果不是我……妈妈就不会死；如果不是我，她现在还是很幸福地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如果不是我，爸爸不会没有人斗嘴；如果不是我……”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
是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是我害了妈妈！
“希雅，你不要这样。”澈野紧紧抱着我，他是想安抚我吧？可是澈野，不管谁遇到这样的情形……都是不能接受的吧！
心像是被重物狠狠地压过，痛得快要死了。
“希雅，不要这样，谁都不希望那样的，你不要怪自己。”澈野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变得好遥远好遥远。
“就算我找到了妈妈……她也不会要我吧？我害她和爸爸分开了那么久，都是我的错……”
“希雅！”澈野忽然大声地喝住我，用力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你是怎么了？”
我迷茫地看着澈野。
为什么他的表情那么严肃？为什么他的声音那么严厉？他是在生气吗？是在怪我吗？果然……连澈野都觉得是我的错。
怪不得家里连一张我和妈妈的合影都没有，因为根本没有机会！怪不得我要爸爸讲小时候我和妈妈的故事时他总是讲得很慢，原来他是在边想边讲……
“希雅！”
澈野他那样紧地抓住我，把我的肩膀捏得生疼。
可是再怎么痛，都比不过我心里的痛。
“这不是你的错！”澈野的声音很大，像是要叫醒陷入自责的我。
他的表情好严肃，还有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我呆呆地看着他。
“不是希雅你的错，谁都没有错！”澈野缓了口气，我所熟悉的温柔表情又慢慢地回来了，“希雅，很多事情，不是一定要分清楚谁对谁错的，就像我爸爸和我妈妈一样，他们谁都没有错，可是他们就是分开了。你不要给自己挖个洞跳进去不肯出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忘了吗？你是爸爸妈妈的天使啊！对他们来说，只要他们的天使幸福快乐，无论什么，哪怕是生命，都是可以付出的。”
“是这样吗？”我迷茫地问。
“当然。”澈野轻轻拭去我的眼泪，笑着说，“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永远幸福快乐。这样，你妈妈看到了才会放心。你也不想他们为你担心吧？”
“嗯！”我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用力地点了点头。
澈野揉了揉我的头，把我拉到屏幕前面：“希雅你看，这里有代表幸福的按钮灯，也有代表悲伤的按钮灯。你发现了没，刚刚屏幕播放那些画面的时候，亮着的一直是代表幸福的灯。”
听到澈野的话，我连忙用力擦掉眼眶中模糊视线的泪水，认真地看过去。
真的……是代表幸福的金色灯呢！
“所以，即使那是要用生命去交换的事情，但因为是为希雅你做的，你妈妈也觉得是幸福的。如果希雅没有想通这一点而一味自责的话，那不是违背了妈妈的意愿吗？”
“是这样吗？”
“当然！”
其实我也应该明白的啊……曾经拿来劝慰澈野的话，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行不通了呢？
那些不能改变的事情，我们用更积极的态度去对待不就好了吗？
所以，我不会再哭了。我要幸福快乐地生活着，我要一直笑着，我要让妈妈放心，我要让妈妈知道，爸爸做到了他答应过她的事。
希雅，很好很好。
“澈野，谢谢你！”我拥住澈野。
他终于放下心，微微地笑着说：“笨蛋。”
我走上前去，轻轻抚摩着那代表幸福的金色灯，不小心碰到了返回键，屏幕里的画面忽然变了，代表着“快乐”的粉红色按钮灯也跟着亮起。
腆着肚子的妈妈笑眯眯地看着爸爸笨拙地跳着草裙舞，夸张地大笑。
等爸爸回家的妈妈坐在沙发上给肚子里的宝宝讲白雪公主的故事，她说：“宝宝，你是不是也觉得皇后很贪心呢？她希望她的孩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呢。可是宝宝，妈妈真的很理解她的心情呢。因为，现在妈妈也是这样的心情哦，希望能把一切最好的给你，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可爱最快乐的孩子。所以宝宝，你要和妈妈一起加油哦！”
有一次妈妈不小心摔倒晕了过去，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医生问：“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直到听到医生再三肯定说孩子没事，她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然后不断地说着：“宝宝对不起，是妈妈太不小心了。妈妈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有下次了。”
周末爸爸牵着妈妈去公园散步，妈妈看着公园里活蹦乱跳的小孩，忽然问爸爸：
“孩子的爸爸，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嗯……”爸爸很认真地想着，脸上的笑容好幸福，“如果是个女孩子，就要像你一样，有长长的头发、温柔的眼睛和温暖的微笑；如果是个男孩子，当然要像他爸爸这么帅。”
“你脸皮真厚。”
爸爸连忙一脸谦虚：“不不不，还是老婆的肚皮比较厚。”
“你！”妈妈脸红了。
爸爸笑得开心极了，他握起妈妈的手，举到嘴边轻轻吻着。
“老婆，我们会一直这么幸福的。”
妈妈很动容：“孩子的爸爸……”
夕阳下，是爸爸和妈妈幸福依偎的身影。
忽然觉得，夕阳温暖的光芒，此刻也洒在我的身上，暖暖的，甜甜的。
忽然觉得，那个从他们身旁跑过的小小身影是我，那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画面。
忽然觉得，妈妈就站在我的身边，轻轻哼着歌，然后说，希雅，千万不要遗传到你爸爸的音乐基因啊，妈妈会伤心的。
然后，是柔柔的笑声，飘荡在每一个角落。
其实妈妈，一直没有离开过。
粉红色的灯光熄灭后，屏幕里的画面延续之前的片段继续往前。
妈妈去了天国以后，爸爸开始兑现他对妈妈的承诺。他帮我买漂亮的发夹，甚至向邻居阿姨学习编漂亮的发辫。他经常趁我不在时用娃娃的假发练习编辫子，一遍又一遍，可总是失败。
看着爸爸那挫败的样子，我真想立刻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我不喜欢公主辫，我喜欢的是爸爸！
画面突然一转跳到了医院。爸爸牵着四岁的我在长长的走廊上走着，我仰着脑袋问他：“爸爸，什么叫间歇性失聪？”
爸爸轻轻摸着我的脑袋，苦恼地想着应该怎么跟我解释。
“就是耳朵生病了，所以要来看病。”
“哦。”看着我好像已经很明白的表情，爸爸脸上的神情却是那么的担忧。
小时候，我一定让爸爸操过不少心吧？而作为本来就很粗心的男人，爸爸一定有过很多手忙脚乱的时候吧？想着连编辫子都学不会的爸爸帮我换尿不湿的样子……虽然心疼又感慨，却还是觉得好想笑呢。
其实我从小就不喜欢医院，闻到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还要听大人讲一些听不懂的话。不仅如此，每次去医院还会被护士阿姨扎针，回家后还要吃很苦的药。所以每次爸爸要带我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我都会抱着门不肯走。
“爸爸，我会告你虐待儿童的，我真的会哦！”
可是最后，还是被爸爸大手一捞，扔进了医院。
“护士阿姨，我很怕痛哦，所以拜托你轻一点。”那时候我在心里是多么怨恨狠心的爸爸啊。
可是在时光磁场里我却看到，当小小的我因为打针而大哭的时候，平时看起来很刚强的爸爸也会不忍地别过头去。
画面里的我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趁爸爸和医生伯伯在谈话的时候，我偷偷跑了出来，一个人折着纸飞机。很快纸飞机就折好了，可是该拿到哪里去飞呢？
忽然，小小的我眼睛一亮，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
纸飞机，应该飞在天空里。
我举着飞机，一边模仿着飞机的轰鸣声，一边走向走廊尽头的窗口。
经过一间病房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病床上坐着一个小男孩。他呆呆地看着病房外，眼神恍恍惚惚，没有焦距。
我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可是病床上的小男孩却猛地跳下病床，冲出来追上了我。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把抱住我，紧紧地不肯松手，突然遭遇这一切的我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现在像局外人一样地看着那时发生的事，我还是有些被顾皓辰当时的样子所吓到。
是的，那个小男生是辰。
他抿着嘴，目光呆滞，表情僵硬，只是用力地抱着我，无论我怎么挣扎怎么大声哭喊都不肯松手。那时的我，已经哭得像是看见了世界末日。
“爸爸救我，爸爸！爸爸！”
被我的哭声引来的爸爸，还有办完事情回来的顾叔叔看到这一幕，连忙过来把我们分开。可小小的辰还是抓着我的衣角怎么都不肯松手。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因为害怕而松手掉在地上的纸飞机。
“小辰，我们回病房好不好？”顾叔叔哄着他，可是他动也不动，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
顾叔叔叹了口气，对我的爸爸说：“能不能麻烦你也一起进去坐会儿？我会想办法让我儿子松手的。”
爸爸看着这个情况，就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摸着我的头说：“希雅乖，不要害怕，哥哥是好人。”
虽然我眼里的泪还没有干，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可是小顾皓辰却迟迟不动，他的眼睛依然直直地盯着地上的纸飞机。爸爸看见了，弯腰捡起纸飞机递给他：“你是要这个吗？”
他立即一把抢过纸飞机，然后不由分说就往我怀里塞。
那个时候，顾皓辰对我来说，应该是可怕的人吧？
进了病房后，顾皓辰坐在床上，被他拽着衣角的我也只能和他一起坐在床上。
顾皓辰的爸爸和我爸爸说着星星的事，说顾皓辰因为受了刺激，不说不动甚至连饭也不吃，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把他带到医院里打营养针。
“他妈妈为这事都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子了，现在还在门诊那边挂点滴。”顾叔叔叹了口气，满脸无奈。而说起小女儿星星，他依然心痛无比。
爸爸看了看顾皓辰，又看了看我，深思片刻后说：“我有个提议，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你请说。”顾叔叔连忙说。
“让我的女儿假扮成你儿子的妹妹，这样你儿子或许有机会好起来。”
顾叔叔听了爸爸的建议，有些犹豫，又有些想要尝试的冲动。
最后，他下定了决心，看着爸爸说：“试试吧！”
两个爸爸走到我们面前，顾叔叔捏了捏顾皓辰的手心说：“小辰真厉害，妹妹的样子变了也能认出来。”
顾皓辰发呆的眼睛忽然动了动，茫然地转向他爸爸，重复道：“妹妹？”
“是啊，找到妹妹了。”爸爸在旁边帮腔。
“妹妹？”顾皓辰又转向我，松开拽着我衣角的手摸着我的头发。
啊，我小时候和星星一样，都是蘑菇头！
可是他又摇了摇头：“妹妹不是这个样子，她不是妹妹。”
顾叔叔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小辰你也知道，妹妹曾经掉到海里去过啊，爸爸好不容易才找到妹妹的。妹妹在海里吃了奇怪的东西，样子就变了。可是你看，妹妹的头发还是一样的啊，这个蘑菇头还是小辰帮妹妹选的不是吗？还有纸飞机，小辰和妹妹最喜欢玩纸飞机了，对不对？你要是不认妹妹，妹妹会很伤心的，以后说不定都不理我们了呢。”
顾皓辰听着，慢慢地点了点头，本来黯淡的眸子渐渐被希望点亮。他抬头看着我，终于肯定地说：“妹妹。”
从头到尾都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的我呆呆地看着他们，抽着鼻子差点又要哭了。
那以后，爸爸会经常带我去医院看顾皓辰。两个小孩趴在床边折了很多纸飞机。我还把爸爸教的话说给顾皓辰听：
“哥哥，你要乖乖吃饭，这样你才能保护我不再被海水冲走，这样你才能陪我玩儿。”
这句话的效果很好，顾皓辰渐渐开始吃东西，身体也慢慢地好了起来。后来他出院了，爸爸也会经常带我到他们家玩。
已经渐渐活泼起来的顾皓辰看到我总是很开心，把家里好吃的好玩的通通都搬出来像献宝一样地堆在我面前。两个人一起看动画片时，他也从来不和我抢。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会送给我。在我开心的时候他陪着我傻笑，在我不开心的时候他陪着我难过。
后来有一段时间爸爸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有带我去他家玩，辰在家里吵闹了很久，一直问为什么妹妹不回家，为什么总是要隔几天才能看见妹妹。
顾叔叔就骗他说：
“小辰你忘了吗？是因为你不理妹妹她才会不小心被海水冲走的啊。我想妹妹一定是在考验你，考验你是不是真的是个合格的哥哥。只要你对妹妹好，让她相信你，她就会回来哦。”
小小的孩子，无论是怎样的故事，都能迅速理解消化然后信以为真。顾皓辰就这样相信了顾叔叔的话。
后来的某一个周末，我和爸爸被楼下的声音吵醒，接着又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顾皓辰一家人站在门口，说着“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之类的话。我们就这样成为了邻居。
顾皓辰还塞给我很多果冻布丁，说：“妹妹，我会对你好，所以你要快点回家。”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叫我妹妹，对我很好很好。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叫我妹妹了，而是叫希雅。
“希雅，这是你最爱吃的栗子糕哦。”
“希雅，作业写好了吗？有没有不会的？”
“希雅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
而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只有辰站在我身边，领着孤单的我回家。那个时候，我把辰当成了可以亲近信赖的人，只要在他的身边，我就不会紧张，耳疾就不会发作。
在顾皓辰面前，我是任性的。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包容我，所以才会无所顾忌。
屏幕里接下来播放的居然是我帮别人送情书给他的画面，如果不是在时光磁场看到，我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
那是隔壁班的一个女生拜托我给顾皓辰送情书。那时候辰已经读初三，面临着升学的压力。辰能够被女生喜欢，我觉得很开心。
我当时还想，如果辰知道我帮他交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他一定会感谢我，请我吃很多的巧克力、栗子糕，还有冰激凌吧。
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愉快地把信双手递到了顾皓辰面前。
而顾皓辰的脸上，是当时的我绝对看不出来的……受伤？
“希雅，你觉得……我应该收下？”他问得很小声，并且看起来很小心地在掩藏着某种低落的情绪。
我故作神秘地凑近他说：“那个女孩子真的很漂亮呢。”
“希雅……”
“辰，我这个人不贪心哦，你只要给我买最好吃的栗子糕就好了。”说着，我挥挥手高兴地回家了。
而在我转身之后，顾皓辰俊逸的脸上就被乌云覆盖了。
接着画面一跳，场景转到校园的一角。我远远地看见了两个身影，等到“镜头”拉近，才发现那竟然是顾皓辰和那个漂亮的女生。
女生红着脸，很害羞地低着头。但顾皓辰拿出女生写的信，双手递到女生面前，真诚地说：“对不起。”
那封信甚至都还没有拆开。女生看到后愣住了，似乎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辰的眼神却很坚定。
女生咬了咬嘴唇，用力抢过情书，悲愤地跑掉了。
顾皓辰抬眼看着蔚蓝的天空，缓慢而沉重地吐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我吃到了顾皓辰送的栗子糕，全然没有注意到辰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温和的眼神里写着满足，还有……无奈。
那……好像不是哥哥看妹妹的表情。
那是……
“一个男孩喜欢一个女孩的表情。”澈野的声音突然解答了我心中的疑惑。
我慌乱无措地转过身看他：“澈野……你胡说什么啊？”
“难道希雅笨蛋你不是这么想的吗？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表情很熟悉吗？因为……”他看着我，浅浅地笑着说：“这种表情，在我的脸上出现过，在许翼的脸上也出现过啊。”
“澈野……”
“其实我以前就觉得是这样，只是希雅笨蛋你太迟钝了，所以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还真是难为顾皓辰了呢，竟然可以忍住不说，换作是我和许翼，根本就做不到呢。”
澈野脸上的微笑，有着理解、钦佩，还有……同情。
“有一些东西，并不是默默的守候和等待就能交换回来的。你说对吗，希雅笨蛋？”
澈野说的是顾皓辰吧……
如果，如果澈野说的是真的，如果辰真的喜欢我，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希雅，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我一直都是把你当成妹妹来宠爱。可是长大以后，我明白了妹妹不可能再回来，但是对于希雅你，想要一生一世守护你的心意，已经无法改变。”
那天在海滩上，他消失前说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现在重新回味这句话，我似乎已经能够明白他的心意。
一开始他只是把我当做妹妹，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明白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谎言自然不攻自破。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却已经无法抹去，而这段守护的感情也慢慢地产生了变化。或许就是澈野所说的喜欢，或许……也不是。
我觉得，那更像是亲情友情爱情以外的某种感情，什么都像一点，但什么又都不是。
可以不用在一起，却可以一直陪伴左右。
辰……
我明白了。
你所想要表达的一切，我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