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广元年,春。
“快,快抬进帐中!你们赶紧把林大夫找来,快去!快去!”
带兵一战归来,保护受了重伤的女儿回到营地的大将军洛连祥眉头紧皱,呼吸急促,焦急地就差眼泪滑落而下。
他将背部中箭穿心,昏厥过去已久的女儿小心放在木榻之上,跪卧在趴躺而头偏向外侧的小女身边,疼惜地抚摸她额前因疼痛而汗湿的碎发。
洛连祥膝下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唯独对青楼出身的三夫人所生的这个名叫洛苒的小女宠爱有加,偏偏也是自己最爱的这个宝贝女儿,重伤在身,如今生死未卜。
“将军……”帐幕处传来林大夫的声音。
洛连祥起身上前捉住林大夫的手,拉他上前,“莫要行礼了,快过来救救我的苒儿,快救救她……”
林大夫在徒儿的帮忙下,剪开了洛苒背部受伤处的衣布,仔细观察箭的深度和伤口的变化。
“不好,此箭有毒!”林大夫一声惊叫,吓得洛连祥脸色惨白。
“可否有救?”他上前询问。
林大夫叹息了一声,惋惜地摇了摇头,“中箭太深,且有毒性,脉象渐现平息,怕是无力回天了。”他起身,俯身向洛连祥作揖。
洛连祥失控地坐卧在地,仰天哭吼。他打了一辈子的仗,满身伤痛却从未掉落过男儿泪,可当他得知可能会失去自己最宝贝的小女儿时,他已顾不得自己的男儿尊严,眼泪扑簌而下,“不,不会的,我的洛苒不会离我而去的,不会的……”
“小姐,小姐,你可不能有事啊……小姐!”从小跟着洛苒的贴身丫鬟跪地哭泣,“小姐,你说过打完这一仗就带奴婢去城郊的河边放风筝,难道你忘了吗?你还说教奴婢骑马射箭,写字认画……小姐,你不要丢下奴婢,不要啊……”
就在这帐篷中所有人陷入无法抑制的悲痛之中时,榻上的洛苒如葱般的玉指轻微颤动了一下,眼皮微微抖落,一阵恶心上头,她口吐黑血。
“聂云……云……”她低声嗫嚅。
这一举动如雷雨交加后的一道绚丽彩虹,让洛连祥从悲痛中瞬间缓和了一些。
“苒儿,苒儿,不要怕,有爹爹在……”
林大夫再度观察洛苒背上的伤口,发现渐渐发黑的的地方逐渐变浅。他伸手拨开了洛苒的眼皮,又一次给她把脉。
“快,准备取箭,小姐有救了!”林大夫脸色顿开,急忙吩咐自己的徒儿。
“苒儿……有救了?”洛连祥不敢相信,衣袖拭泪,再度相问。
“将军放心,且到旁帐等候,这里就交给我吧。”
一干人等全部退下,帐中只剩下林大夫和他的徒儿,还有洛苒的贴身丫鬟。
谁又会知道这一受了重伤垂死的洛家小女儿,此时已被一个叫洛可的现代女孩灵魂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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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鸟儿啼叫,一缕阳光透过掀开透气的帐幕,照射进来。
榻上的年轻女子微微睁开双眼,环顾四周,面对这样陌生而古风的地方,犹如梦境一般,使她瞬间摸不着头脑。
“这,这是哪里?”她想要起身,却被背部传来的一阵剧痛压制,重新躺回。伤口的位置和她中枪的地方完全吻合。她努力回想着,当日明明为了救自己心爱之人聂云,而被自己以杀手出身的父亲用枪从背部穿心而亡,此刻这又是哪里?自己怎么还会好生生的活着?
坐在杌子上打了一夜盹的丫鬟听到细碎声响,慌乱地醒来。见榻上的人苏醒过来,她高兴地上前去,“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啊!”
“你叫我……小姐?我……是谁?”
“小姐,你不会因为中了一箭,忘记自己是谁了吧?你是洛苒小姐啊,大将军洛连祥的小女儿。小姐,奴婢是香怡啊!”丫鬟解释道,“小姐,你醒来真是太好了,奴婢现在就去告诉将军。”
香怡喜极而泣,转身跑出帐外,留下榻上的人在这无语凝噎。中箭?明明是中枪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当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谁,因为她是洛可,那个被自己亲生父亲用枪打死的洛可。她小心忍痛躺平身子,侧脸看了看自己的白色衣袖,卧下古旧的木榻,外面时而传来练兵的声音……
她心想,难道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叫洛苒的古代女孩身上,爹爹还是个大将军?坑爹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这几率也太小了,当真自己也做了一回穿越小说里的女主啊……
正想着,她的脑袋一阵眩晕,关于洛苒的记忆如翻书般呈现。自己前世的记忆加上现在洛苒零碎的过去,她不得不完全相信自己真的穿越了。
“苒儿,苒儿……”帐外传来粗犷豪气的唤声。
洛可抬头向帐幕方向望去,只见一身盔甲,英气十足,眉宇间却透着慈爱的中年男子疾步向他走来。
“苒儿,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终于得救了!”洛连祥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额头靠上她的脸,“太好了,不烧了,我的苒儿没事了。”
从现在起,洛可明白自己再也不是那个21世纪冷血杀手的女儿,而是现在面前这个对自己百般疼惜的带兵大将军洛连祥的女儿洛苒。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穿越到了她的身上,她就必须忘了自己是洛可。那她将以洛苒的身份,代她活完这一生。
“爹爹,孩儿没事了。”洛苒抬起娇嫩的玉手抚上洛连祥的脸庞,表情却还显得有些怯生生地安慰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应该饿了,吃点东西吧。”
洛连祥回身吩咐香怡,让那些随军厨子做点补身的来。香怡应声,欢快地向帐外跳步而去。补汤来了,洛连祥接过碗,亲自一口一口地喂着洛苒。洛苒听话地喝下,眼神却停留在他的脸上,一刻也不肯离去。
“苒儿,怎么了?为何一直看着爹爹?是不是怕我责罚于你?你现在该做的是安心养好伤口,无需想太多。”洛连祥慈爱地说道,右手食指宠溺地滑过洛苒的鼻尖。
前世从未得到过如此深厚父爱的洛可忍不住落泪,投入了洛连祥的怀中,仿佛是自己与那洛苒对于父爱的渴望一拥而上,抽泣着说:“爹爹,您真好,您真好……爹爹,您永远都不要离开孩儿。”
“傻丫头,爹爹当然舍不得离开你。你是我的宝贝女儿,难道你还想逃不成?好了,快点,再喝点汤。”洛连祥拍着洛苒的背,咯咯笑了。
血浓于水,能有如此万般疼爱自己的爹爹,那是何等的幸福。洛可心想着:洛苒,谢谢你哦。给我了这副垂危脱险的身子,还白送我一将军老爹。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活着。
十来天后,洛苒的身子明显有所好转,林大夫开的从西域带回的“医香丸”见效明显,外擦的药膏也十分好用,估计痊愈后留的疤不会太明显。
“香怡,这都多日了,不让沐浴就算了,出去走走也不行吗?我现在这样的情况最需要出去走动走动了,不然会闷死的。”洛苒嚷嚷着嗓门。这十几天来,她日日卧榻,可见的也就这帐中的几坪,确实闷得发慌。
“嘘!——”香怡右手食指放在小嘴中间,示意洛苒小点声,“小姐,以后千万别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将军最讨厌听到这个字了。好了,好了,将军吩咐过,若小姐非吵着出去走走,就到营后不远处的湖边散散。来,奴婢帮你更衣。”
这下可乐坏了洛苒,她的伤口早就已经不疼了。做爹爹的还是很关心女儿的,虽不允许跑远,可总比整日窝在这帐中来得强多了。
香怡帮洛苒换上一身素雅轻软的白纱罗衣,梳理垂直的长发。对着铜镜,她仔细打量着,这分明就是自己的脸,天生的细弯柳叶眉,大儿澄澈的双眼,精致光滑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小嘴十分可人,只不过多了一头及地的乌黑长发,年纪轻了一些而已。难道洛苒和自己拥有一模一样的相貌,她才会穿越到她的身上?洛可越想,越觉得这也许就是隔世的缘分。临行前,香怡还帮她披上一件大红披风。
“小姐,我们走吧!”香怡掀开帷幕,请洛苒前面走。
正逢士兵一轮训练结束,大伙都卧地休息。瞧着从主帐中走出一位身段轻盈,面容清美的年轻女子,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就差流口水的份了。
洛苒见状,居然不拘小节的抬手向大家问候,“大家好,大家好……”
手悬在半空中,忽然想着古代女子应该不会像她这样大大咧咧吧。于是她尴尬地收回动作,一副小家碧玉的姿态往营后走去,逗得香怡忍不住发笑。
还没散几步就已经到了河边,香怡扶着她在一块长石上坐下歇息。
看着眼前这一幅恍如世外桃源的天然山水画,没有前世高楼大厦的环绕,没有浓烟滚滚的工厂,没有喧嚣的汽车鸣笛声……洛苒顿觉精神舒爽了许多。其实穿越以来,她什么都可以接受,唯一只是忘不了前世和她一起从小长大的聂云,他可是她的爱人。
可惜命运捉弄,他们成长在一个没有“爱”的环境中,聂云是自己那个冷血杀手爹抱回来的养子,含辛茹苦将他培养成一个各方面都超越自己的杀手,只是为了让他有一天用枪直指着亲生父亲的头,得到那一复仇的快感。然而聂云又怎会忍心开枪杀死那个从未尽到父亲责任的男人,毕竟聂云的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万般痛苦的抉择下,他选择了让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养父亲手开枪杀了他。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洛可跳身上前遮挡在他的面前,因此最后的悲惨劫数也在所难免。
她想着,手不经意地摸向了脖子。脖子里有东西,可当她拿起一看,却不是那条聂云送与她的四叶草水晶项链,而是一块雕刻精致的碧玉,背面刻着“洛苒”两个字,想必是爹娘送与她的。是啊,她想起来她前世临终前将那条四叶草项链放在了聂云的手里,现在怎么还会在她身上呢。
洛苒拍着身旁的石块,唤道,“香怡,你也坐下。”
“是,小姐。”香怡紧挨着她坐下,两手伏着下巴,望向河对岸。
洛苒调皮地牵起香怡的手,笑问,“香怡,我感觉我好像确实失去了部分记忆,你能不能帮我恢复恢复?”
“当然好了,小姐尽管问。”
“也没什么特别想问的,就是……我是怎么中箭的?”
对于她来说,这个问题打她从洛苒的身体里醒来的那一刻,就一直疑惑不解。爹爹府上有多少个妻妾,多少个儿女,多少个下人等等,这些她都一点不关心,到时候见面不就认识了,何况她的脑海里还残存着洛苒过去的记忆。
“小姐,你真的忘了?好吧,那奴婢就告诉你吧。将军那日带兵出征,你拉上奴婢,骑马偷偷跟在军队后面。将军出战时,你打晕了他的一名将士,换上他的盔甲随军队出战。结果中了敌军的埋伏,中了毒箭……”香怡娓娓道来,紧握住洛苒的手。想到那日洛苒中箭时的情形,心疼不已。
这是真的假的?穿越到洛苒身上的洛可不敢相信。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明明看上去很纤弱,这身子的主人怎么会如此调皮顽劣,竟大胆跟军打仗,当真不怕死……中了毒箭还能活得下来,洛可心想会不会是自己穿越到了她的身上,这身子才有幸得以存活?
不过想来,自己跟洛苒的性格倒有几分相像,同属活泼胆大型的。只不过她那前世的杀手爹从不允许她碰刀碰枪,反倒把她送去舞蹈学院学习舞蹈,完全是一个正常人家女孩的正常生活。不过偶尔她也会陪在聂云的身边,看他超负荷的杀手训练。她背着杀手爹偷偷跟聂云学习射击,枪法还算不错,从未想过走火的后果。
“香怡,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奴婢’了,我听着不舒服。我当你是妹妹,我们之间就不要那么多规矩了。”洛苒卧起香怡的双手,淡笑说道。
“小姐,奴婢……我……”香怡一时间还很难改口。
“对了,就是这样,你可要记好了。”洛苒揉了揉香怡的头发,弯身拾起一颗石子往湖里扔去。
一澜湖水荡漾而起,洛苒舒身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却一反往常,除了闻到岸边各色野花青草的的香气,她居然还嗅到了碧波湖水的阵阵清气。这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仿佛周身所有的香气浸透过这阵湖水清气的洗礼,恍然更加纯净怡香。
天色渐渐暗沉,香怡见一阵风沙袭来,起身扶起洛苒,“小姐,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洛苒在香怡的搀扶下,流连地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这碧青的湖水,心里念着:聂云,此时此刻,你还好吗?我已不是你的洛可了,我是洛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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