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政府的高官们得到蒋介石在西安被扣的消息,顿时哗然。各种传言交织一起,哭,哭不出声,笑,笑不出来。再加上街头谣言四起,简直一塌糊涂。
南京,一座无主的城!
南京,一座瘫痪的城!
事变爆发时,宋子文、孔祥熙、宋霭龄、宋美龄一行正在上海。
当天下午3点多钟,宋子文从机要秘书手里,接到一份何应钦打来的绝密电报:“西安有兵变,蒋介石在何处尚未查明,派飞机前往侦察。”一个小时后,孔祥熙、宋子文又接到南京政府财政部秘书的绝密电话,转告了张学良致宋子文、孔祥熙电报的主要内容。
闻此消息,宋子文的心情极为紧张而沉重。
他为“兵谏”的突发感到震惊,为蒋介石的安危而恐惧。虽然他与蒋介石有过恩恩怨怨,但共同利益还是把他们捆在一起。他冥思了好一会儿,才拨了一个电话:“谭秘书,准备晚上的火车回南京,并约苏联大使馆的鄂山荫秘书明早在南京宋宅见面。”
这时,大姐也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宋霭龄手拿电报,看了一遍,也愣了神儿。片刻后才道:“小妹知道了吗?”
“她的电报在我这,还不知道。”宋子文道。
“小妹要是知道了,她会要死不活的。你要想好了办法以后再告诉她。”宋霭龄提醒道。
“小妹的脾气我知道。”
“此事不能瞒她。”
“听说南京的情况很乱。”
“我知道了。这一切都要给小妹讲清楚。”
针对情况,他们又商量了一会儿。
当天晚上,宋子文、孔祥熙在宋霭龄的陪同下,驱车直驶宋美龄住宅。宋美龄正以航空事务委员会主任的身份召集会议,讨论改组“全国航空建设会”的事。孔祥熙把宋美龄叫出来说:“西安发生兵变,委员长消息不明。”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使其惊骇。宋美龄一声长哭,如同房子倒了顶梁柱。宋霭龄急忙上前劝说。经过紧急商议,他们决定第二天清晨赴南京,并约蒋介石的顾问澳大利亚人端纳同行。
深夜,经过苦心斟酌,宋子文、孔祥熙给张学良发出了事变爆发后的第一封电报:
“急!西安张副司令汉卿勋鉴:密。顷由京中电话告知,我兄致弟一电,虽未读全文,而大体业已得悉。保护介公,绝无危险,足见爱友爱国。至为佩慰!国势至此,必须举国一致,方可救亡图存。吾兄主张,总宜委婉相商,苟能有利于国家,介公患难久共,必能开诚接受,如骤以兵谏,苟引起意外枝节,国家前途,更不堪设想,反为仇者所快!辱承契好,久共艰危,此次之事,弟意或兄痛心于失地之久未收复,及袍泽之环伺吁请,爱国之切,必有不得已之苦衷,尚需格外审慎,国家前途,实利赖之。尊意如有需弟转达之处,即乞见示,伫候明教。”
这封电报,态度比较委婉,措辞比较谨慎,反映了在上海孔祥熙一行对事变的基本看法。在南京,对于国民党的军政大员来说,12月12日晚上,也是一个紧张而恐惧的不眠之夜。中央委员齐集何应钦官邸,正召开着中央临时紧急会议。
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的主张讨伐,有的反对。渐渐讨伐派占了上风。
孙科道:“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有冯副委员长在此,应当请他表态。”何应钦瞅一眼冯玉祥摇头道:“这个事关重大,应当仔细商量再说。以我之见,应该派飞机去炸西安,这才是上策!”正说着,宋子文和宋美龄到了。宋美龄呼天喊地、大哭大叫,一头闯了进来。
宋美龄哭了一阵,她想用眼泪换取大家的同情。继而她便止住泪,问道:
“何总司令,一切事情我都知道了!现在我来问你,你这样做是何用意?你假使发动战争,你能善其后吗?你能救出委员长的生命吗?”我现在老实告诉你,你这样做简直是想谋杀他!”
何应钦一所,脸色大变。
宋美龄板着面孔讲:“幸亏是你在领导这批饭桶,要是旁人,我一定当他是异党分子看待!何总司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连你也跑不了!”
何应钦一个劲儿搓手,赔笑道:“那么照夫人的意思,应该,应该……”
“应该停止军事行动!”宋美龄斩钉截铁,“你非给我停止讨伐不可!你非给我用尽一切办法把他救出来不可!你非要把他活着救出不可!你非要立刻去不可!”
“夫人,”何应钦作出为难状,同时也撇开自己的责任,“这是会上通过的,不是一两个人的意思。”
“Damn!”宋美龄用英语骂人的话也急了出来,“要不,你就重新召开会议,我和子文、祥熙也出席!”她弦外有音:“免得让你为难。”
“不不不,”何应钦一脸笑,“夫人不必劳驾,救出领袖,是我们大家的责任。”他试探道:“我已经通知20个师出发了!”
“20个师也得调回来!”宋美龄冷冷地说道,“何总司令,你以为武力讨伐真有把握吗?你未必太乐观了!好多外国朋友告诉我,为这件事一旦发动大规模的战争,西北方面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广东、广西、云南、湖南、四川、山东、河北、察哈尔、山西、绥远、宁夏的各地军事政治负责人,都在乘机而动,并且可以确定,他们没有一个愿意花气力帮助你发动战争,甚至有几个人,也许他们会走到张、杨方面去!”
“这个,”何应钦讪讪答道,“这个问题我们也曾研究过,戴笠那边可以派人前往各地设法收买……”
“收买?”宋美龄冷笑道,“别做梦了!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想在这次冲突中扩充势力,谁给你收买?”
“是的,夫人。”何应钦不由得软了下来,“那么照夫人的意思现在我们应该先做些什么?”
“派人到西安去!”
“这怎么可以?”何应钦假装吃惊,“那不太危险了吗?而且西安附近已经开始轰炸?”
“我说我要你停止一切战争措施!”宋美龄手拍桌子,“我明天便派端纳到洛阳,转赴西安。子文也去,我也要亲自去!”
“夫人”,何应钦劝道,“夫人不必去了,冯玉祥愿意代替委员长做人质,就让他去一趟好了。”
“不!谁也代替不了我,我要亲自去。”宋美龄说一不二。
“实在太危险,你的安全……”何应钦还没有讲完,宋美龄道:“告辞了!”说完,望了何一眼,匆匆穿上皮大衣,戴上白手套,抓起皮包扭头就走。
会议至此不欢而散。
何立即把宋美龄的话转告日本密使,但把自己如何屈服一点略去不提。那个密使听说宋美龄如此这般,不禁皱眉道:“何将军,你要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为何不知道!”
……
何应钦欲干不能,欲罢不休。他经过日本密使的再次唆使,不由得心痒难熬,可是一时也不敢过分乐观。他送走日本密使后只能够给前方将领继续发几道命令:进攻!
前方20万部队是否已经把西安围得水泄不通,何应钦不清楚。但当夜宋美龄气呼呼地又找上门来。
“何总司令,你怎么又下令进攻了?你真的存心谋杀他吗?”
何应钦正一肚子没有好气,见她三番五次责问,也不禁发起火来。只见他把桌上文件一推直跳起脚来道:“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不许你管!”
宋美龄吃了一惊,一时倒没有了主意。退后一步,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我们的何应钦先生能耍些什么花招!”她眉头一抬,“我实话告诉你吧,老蒋并没有给共产党杀死!张学良刚才还给我发一个电报,欢迎端纳到西安去!怎么样?他没有死,何先生失望了吧?”说罢她把电报在头顶一摇,扭头就走。留给何的是“得得得”的皮鞋声。
何应钦怔住了!片刻,何应钦一个箭步抢出去,正好赶上宋美龄钻进汽车。何应钦强颜欢笑,挥挥手道:“夫人,不送了,领袖很安全,这真是个好消息。”话犹未尽,车子绝尘而驰。
宋美龄回到官邸,端纳已在等候,宋美龄把皮包一摔,自有侍卫上前帮她脱下大衣。只见她并不往沙发里躺,却走到写字台边,提起三A美式钢笔快速写了一封信,然后让端纳坐下,问道:“我写给他的,你以为把这封信放在身上不会有危险吗?”
端纳点点头:“绝对不会。我是张学良在东北时候的顾问,私人关系不错,不过请你告诉我,你是怎样写的?我很清楚,夫人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信不可能说些什么的。”
宋美龄点点头念道:“汉卿等要求抗日,而我夫予以当面拒绝,确属不该,现在果然闹出事来,希望以圆满解决。端纳先生到后,请与他多面谈,他还是有真知灼见的,我及子文等不日也将离京飞秦,但应以端纳先生此行结果如何而定。至于南京,南京戏中有戏……”
“嗯嗯。”端纳点头道,“这封信写得很好,对于我一点危险都没有,而事实上你已经说了不少话,相信委员长一定会同我长谈的。”端纳伸出手同她握着,“那就这样,我明天一早就走。从西安这两天的情况来看,委员长的安全大概没有问题,夫人不必听信谣言。”
宋美龄道:“这个我倒很放心,如果他们已经杀死了他,绝对不会要你这个外国人去的,这个我明白。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飞机乱炸误事,担心军队开进去出事!我一直有这个顾虑,顾虑他的生命倒不是结束在红军或者张、杨手下,而是结束在,”她顿一下,“你明白!”
“是的,夫人。”端纳吻着她的额角,“我明白,你放心!只要我一去这事情就好办。我早已看清楚了,红军根本没有参加这次事变,问题比南京的谣言简单。我去了!”
宋美龄点点头,伸出手去。端纳又吻着她的手背:“我去了,这是一件微妙的差使。”他指指自己的心口,“这是对我而言。”
宋美龄笑了。她在窗边扶着绒窗帘目送端纳钻进汽车,却见陈布雷拢着双手,缩着脖子在长廊里匆匆而来,直奔客厅。
“陈先生,”倒是宋美龄先开口,“看你面色不好,不舒服吗?”
陈布雷几次三番忍着眼泪,欠身答道:“夫人,您好!我是不舒服,接连几天没睡着,失眠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呵!”宋美龄以为他有什么重大消息,见他这样说,也透了口气。接着往沙发一坐:“陈先生在吃药么?”
陈布雷连忙答道:“正在服用胚胎素,托福托福,这胚胎素效果不错。”他连忙问道:“夫人,西安有什么消息没有?”
宋美龄反问道:“西安情形还好,倒是你听到些什么?这几天的谣言,简直是……”
陈布雷一拳擂到沙发上,愤愤地说道:“夫人啊,真是一言难尽!中政会应该是最高权力机关,可是代秘书长恰好不在南京,一切会务等等,我不得不以副秘书长的身份处理。可是,难啊,中政会副主席都不在这里,要不要开会?怎么开法?都得取决于四位院长,可是这四位院长往往甲是乙否,莫知所从!戴院长神经失常,不可理喻;屈院长、于院长闲云野鹤,从不问事;只剩下孙院长,可是这位院长又与戴院长意见往往不能一致,有一次几乎动武……”
“嗯,”宋美龄叹气道,“这真难为了你,那你这几天做了什么呢?”
“我,”陈布雷揉揉心口,“我发动了报纸上的舆论,运用某方面的力量,在报上发表拥护中央讨逆立场;此外,我又同立夫、果夫、养甫联名劝说张学良;同时,代黄埔同志发出警告电文。”陈布雷说到这里有点头昏,脸色发白。
宋美龄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侍卫官,陈先生有病,快送他回去!”
陈布雷苦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宋美龄感到不耐烦,便下逐客令道:“既然没有什么大事,那就请陈先生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