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眉开眼笑的进了屋子,刚刚晴雯带给她的不悦终究不能与这碗蒸核桃相比。
“你怎么又叫厨房做这道菜了?我前两日还听小厨房的人抱怨,说我们倒像二等的主子,她们伺候姑娘少爷还来不及,还要自己掏腰包来打点我们这些丫头。”
贾宝玉并没抬头看袭人,只是淡淡的回道:“哦,下次我不叫人传这道菜就是。”
袭人本是要在宝玉面前撒个娇,让他知道自己和寻常的丫头不一样,奈何宝玉今日却木头似的,让袭人吃了个鳖。
然而袭人是谁!她忙嗔道:“你也该敲打敲打咱们屋子里的人了,整天没个规矩,老太太是怜惜林姑娘宝姑娘她们,怕寒风朔气的吹着,这才在园子里弄个小厨房。如今倒好,姑娘们没说点几道菜,倒是叫小丫鬟们得了个占便宜的地方。你是咱们怡红院的主子,不知多少下人的眼睛都盯着,也该让晴雯、秋纹她们消停些。”
宝玉缓缓抬起头,目光波澜不惊的看着袭人:“怎么?谁在外面又惹了什么官司叫你拿住了?”
宝玉这话里不无讽刺,只可惜袭人在他面前自在惯了,一时间竟没听出来。
袭人笑道:“倒也不是什么是非官司,只是前几天我听柳嫂子偷偷和门上的婆子抱怨,说咱们怡红院每日的开销最大,总比二姑娘或三姑娘她们那里多出几道额外添加的菜。我开始还不信,以为是柳嫂子搬弄是非,可冷眼瞧了两三日,还真和柳嫂子说的一模一样。不是晴雯要个炒面筋,就是秋纹要一样蒸蛋......都是二爷你面前的红人,柳嫂子敢得罪哪一个?少不得自己吃亏些,也打点好了这些姑奶奶们!”
贾宝玉淡淡道:“你可派人去要过?”
袭人抿嘴一笑,娇滴滴的嗔着贾宝玉:“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最怕占别人的便宜。”袭人自自然然的坐在了贾宝玉身边的高绣墩上,端起那碗分量不小的蒸核桃,“我有你替我想着,还需要去劳烦别人嘛!”
筷子并无第二双,袭人探手拿起宝玉面前的羹匙,舀了一块核桃递到贾宝玉的嘴边。
宝玉想也没想就衔了,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倒也吃的香甜。
“对了,你知我刚刚碰到谁了?”袭人佯装不经意的样子,果然引起的宝玉的注意。
“谁?”
“老太太屋子里的翡翠啊,你知道,我原就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和鸳鸯、翡翠的感情自然好些,在门角子那里就多说了会儿,这才耽搁些时间。”袭人见撩拨的火候也差不多,便放下核桃盅,悄悄道:“翡翠告诉我,刚刚邢姑娘去了老太太那里,是特意为二奶奶的事情登门。”
贾宝玉右手握拳往左手掌狠狠一砸:“我就知道,她肯定不单是为了请戏才来!”贾宝玉回想起刚刚邢岫烟的神态,似乎并没慌张,反而胸有成竹的样子。
贾宝玉欢喜问道:“翡翠是不是说邢姐姐劝动了老太太?”
袭人听闻宝玉又开始“邢姐姐”的叫着,不觉皱了皱眉,语气便淡了几分:“我的二爷!你把人心想的太好了!听翡翠那意思,邢姑娘根本不是来给二奶奶她们夫妻求情,而是撺掇着老太太分家呢!”
贾宝玉拂袖起身,恶声恶气道:“你胡说!邢姐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袭人心中阵阵冰凉。
她虽然猜到邢岫烟离开贾母那里会来怡红院,但没料到只坐了那片刻的功夫,就能叫宝玉一改前几日的态度。她好容易说动宝玉厌弃了邢岫烟,怎知这女人一来,她前番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袭人不禁在心里恨极了邢岫烟。
“我怎么是胡说,这话不但翡翠听的明白,鸳鸯、琉璃,在屋子里伺候的那些丫头谁不知道?现在是老太太关着园子不准咱们出去,否则消息早就传了进来。”
贾宝玉一阵阵冷笑:“是啊!消息传的是太慢些,邢姐姐刚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你就能搬弄出这些是非来。怪不得大家私下里都说,我这怡红院里从没秘密,比水晶缸还通透,初一做了什么,初二就满园子尽知,连园子外面的太太们都过来问话,我再不信这些都是小丫头们干的好事。没有你们从中挑唆,谁敢肆意妄为!”
袭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正想说几句带刺的话,晴雯却打从外面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跨门槛的时候一慌神,险些没被绊倒。
贾宝玉没好气喝道:“谁在外面拿刀子吓你不成?慌成这个样子!”
晴雯也不和他争辩,况且她现在也没功夫理会这些:“你快去瞧瞧吧,老太太和大老爷二老爷已经商定好,要叫琏二爷分家出去呢!如今已请了东府的珍大爷,另外还打发小厮去各处请族中有脸面的长辈呢!”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可贾宝玉一直认为此事是雷声大雨点小,琏二嫂子会无恙,琏二哥更没事,怎么半天的功夫,事情却定下来了?
贾宝玉忙看向袭人:“你刚刚说,是邢姐姐劝老太太分家的?”
袭人冷道:“二爷如今相信我的话?邢姑娘说的还不止这些呢!只是二爷如今怀疑我的用心,我说了也没意思,你该去问鸳鸯,她的为人你总信得过吧!”
晴雯大眼睛一会儿打量打量贾宝玉,一会儿瞅瞅袭人,她虽然不知二人打的什么哑谜,但看宝玉失魂落魄的样子,袭人气鼓鼓的表情,晴雯心里就快活。
一个是太太赏的,一个是老太太赏的,凭什么分出三五九等,就要她处处被袭人压下一头?晴雯从来不服气,而且一直想找个机会钳制住袭人。
或许......今天就是个不错的时机?
晴雯笑着上来拉宝玉:“还问这些有什么用,先紧着二奶奶的事情才好!”说完,拉着宝玉出了怡红院,空余袭人在原地生气。
门上的婆子们见小爷姑娘们来势汹汹,谁敢拦着?少不得放他们出去。
荣国府、宁国府上下一片低沉,贾母的上房里更无人敢大声吸气,不因别的,只为贾赦、贾政两位老爷决心已定,夺了贾琏的继承之位,择日呵他们夫妻出府,从此一家变两家。
这厢岫烟出了贾家,不时催着车夫往家赶,才到凤尾胡同,随车的婆子奇道:“姑娘,咱们家门口一溜拴了七八匹马!”
岫烟闻言忙掀了帘子一角往外探看,果然,清一色的高头大马,个个矫健非常,不是寻常商户人家或小吏们的坐骑,倒像是军马。
“告诉车夫,不走正门,从后面的角门过去。”
邢家的车夫特绕了一大圈,角门处正好有商户来送米肉,管家看见姑娘,忙笑盈盈的迎了上来。
岫烟瞧见他就不由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你不是去衙门里找老爷?”
“说来巧的很,姑娘才往贾家去,老爷和小的就进了家门。嗨!都是戚家闹腾的,他们家大奶奶昨晚上悬梁自尽了,留下一封认罪的遗书,老爷和各位大人们就被留在衙门里结案,所以才没回来。”
岫烟大惊:“戚大奶奶?这怎么可能,我们住在凤尾胡同里根本没听到消息。”
管家苦笑,觑着四下都是自家人,这才低声道:“吏部尚书宋大人亲自过问了此事,谁敢声张?不然老爷早打发小厮往家里送消息,也免了太太和姑娘担心。昨晚上刑部看的那叫一个严!小的今早去衙门,没等开口就被差役给扣下,还是报了咱们老爷的大号,这才放我进去。”
“我在前面经过的时候看见门口拴了几匹马,是什么贵客?”
管家一听姑娘问这个,眼睛笑得早眯成了一条缝:“可不像姑娘说的,是贵客中的贵客。那是镇抚司的宋千户,老爷刚才坐的轿子遇上了惊马,幸亏有宋千户身手矫健!”
岫烟却心下生疑,好端端就遇上了惊马?而且她一听镇抚司的名号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好人家谁和镇抚司来往?
其实在岫烟心中,镇抚司三个字的威慑力跟黑社会差不多,挨上就没好事。
管家小心觑着姑娘的脸色,低声道:“据说,这位宋千户是吏部尚书宋大人的小儿子,和老爷聊的特别投缘,所以才留下他用饭。姑娘......”
“好,我知道了,管家先忙去吧,我自有话和母亲去商议。”
岫烟带着美莲、美樱等人穿过暂且荒芜的后花园,也不回自己的院落,直接往上房卢氏那里去。
可巧,卢氏正和同住在胡同里的冯太太说话。冯氏一见岫烟就爱的不得了,退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硬要塞给岫烟。
岫烟却不敢收,冯太太的丈夫只是詹事府的一个从七品主薄,如今新君继位,并无立太子,所以詹事府清闲的很,油水自然也少。冯家在胡同里又不彰显,岫烟怕人家是客气,自己若接了镯子,反而叫冯氏为难,所以求助似的望向母亲。
冯氏板着脸:“好孩子,难道是嫌伯母送的礼物不贵重?”
“伯母说哪里的话,我......”
冯氏几乎是将镯子硬套在了岫烟纤细的手腕上,一汪绿水儿环绕在雪白腕子上,连冯氏竟有些看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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